叶良辰的手指在陶碗边缘停了三息,指腹蹭过那道渗出黑水的裂纹。
窗外,晒谷场方向传来脚步声。
他没抬头,只将碗轻轻放进陶罐,盖上破布,再把罐子推回床底。起身,吹灭油灯。
月光从茅屋缝隙漏进来,照在桌上的残册上。他翻开,指尖划过自己写的字:“神碗育种,五日一熟,需续种续水。”
可这行字下面,已多了一行新记:“黑水现,产减三之二。”
脚步声远去。是巡夜的打手。
他重新点亮油灯,取出神碗,捧在手里。裂纹像蛛网,黑水在纹路里缓缓爬行,像活物。他凑近闻了闻,一股腐土味,混着铁锈。
“不是无限用。”他低声说,像在跟碗对话。
可五日一熟,哪怕只产三分之一,也远超自然。只要控制用量,续种不断,粮就能持续交。
他翻开残册,目光落在那张小纸条上:“县衙卷宗,每月初一整理,前三日可入档房。”
三日后就是初一。
他想起陈伯在祠堂外欲拾残页却转身离去的样子。那不是怕,是等。等有人捡,等有人看,等有人来问。
可他不能直接去问。陈伯若真愿说,早说了。
他得让老人自己开口。
次日清晨,他捧着新收的半碗谷,走向晒谷场。
王屠被调走了,换了个叫赵六的管事,眼神更狠。叶良辰把谷放在石桌上称重,赵六眯眼盯着:“又来?你这粮,哪来的?”
“种的。”叶良辰平静。
“种的?”赵六冷笑,“你那半亩地,草都长不齐,能种出这等饱满的谷?”
围观村民也窃窃私语:“是啊,这谷粒油亮,像是刚脱粒的……”
“莫不是偷的?”
叶良辰不辩,只说:“《细则》第三条,分期缴纳,以实交为准。我粮在这,你收不收?”
赵六语塞,挥手让随从记账:“记上,叶良辰,第三日粮,半碗。”
叶良辰转身要走,赵六忽然道:“刘三爷有令——凡交新谷者,需留样三合,送镇上验粮。”
叶良辰脚步一顿。
验粮?验什么?验是否掺假?还是验是否“妖术”?
他没回头,只点头:“好。”
他知道,底牌已露。
当晚,他没再用神碗育种。他把最后几粒饱满种子藏进墙缝,只用普通土法催芽,做样子。
第三日,他交了半碗“新谷”。赵六亲自收样,封入小布袋,交给随从:“天黑前送到刘府。”
随从领命而去。
叶良辰站在晒谷场边,看着那人背影消失在村口。
他知道,风暴要来了。
可他也知道,初一将至。
第四日,黄昏。
他揣着残册,走向村东祠堂。
陈伯的屋在祠堂后,一间低矮土屋。门虚掩着。叶良辰抬手要敲,又放下。
他把残册轻轻放在门口石阶上,退后几步,藏进树影。
不多时,门开了。
陈伯拄拐出来,白发在暮色中发灰。他低头看见残册,手一抖,拐杖敲地。
他弯腰要捡,手伸到一半,又缩回。
风起,残页翻动。他盯着那页工分记录,嘴唇微动,像在默念什么。
叶良辰从树后走出:“陈伯,这册子,是您丢的?”
陈伯猛地抬头,眼神惊惧:“你……你怎么有它?”
“我在祠堂捡的。”叶良辰递上,“您写的字,我认得。”
陈伯盯着他,许久,才颤声问:“你……看了?”
“看了。”叶良辰翻开册子,指着三年前的亩产记录,“您记的亩产,每亩一石五斗。可如今刘三爷征五成,按这田,得交七斗五升——可去年收成,连一石都不到。”
陈伯脸色骤变:“你……你算出来了?”
“我还看到纸条。”叶良辰轻声,“‘县衙卷宗,每月初一整理,前三日可入档房’——是真的?”
陈伯呼吸急促,突然一把抓住他手腕:“谁让你来的?王屠?刘三爷?还是……赵府?”
“没人。”叶良辰反问,“您为什么藏这信息?您怕什么?”
陈伯松开手,踉跄后退两步,靠在门框上:“我怕……我怕我儿子的坟,也被平了。”
他声音发抖:“三年前,我抄录旧田册,想告状。可文书刚送出,我儿子就在镇上‘意外’落水……从那以后,我闭嘴。可这册子……我留了副本,藏在县衙——夹墙里。”
叶良辰心一沉:“夹墙?怎么进?”
“初一。”陈伯盯着他,“卷宗整理,前三日,档案房开放。但门有锁,钥匙在县丞手里。”
“可……”叶良辰问,“若有人进去,会发现吗?”
“会。”陈伯苦笑,“每日收档,县丞要核对卷宗数量。少一本,立刻察觉。”
叶良辰沉默。
进得去,出不来。
可若能复制呢?
他忽然问:“您当年抄录,用什么笔?”
陈伯一愣:“炭笔。快,省,不留痕。”
叶良辰点头:“若有人能在三日内,抄完一本田册,您能认出是真是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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