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屠的靴底砸在钉帽上,闷响像给全村判了死刑。”
晨雾还没散尽,桃花村口的晒谷场边,那根木桩已被钉进地里三寸。王屠的牛皮靴狠狠碾着文书角,油纸包撕开,烧鸡的肥腻香气混着晨露钻进鼻腔。他啃得满嘴流油,指缝里的油脂一滴,正落在李老根家刚摊开的豆粒上。
豆子黑了一圈,李老根缩在人群后,手指抠着裤缝,不敢吱声。
“听好了!”王屠把鸡骨头往人群方向一甩,正砸进豆堆,“县衙令,刘三爷定——七成收成,两成上缴,五成归东家!十五日内,一粒不能少!逾期——田籍注销,人赶出十里,永不准回!”
没人应声。三百多户的眼睛盯着那根木桩,像盯着自己棺材的钉子。
叶良辰站在自家茅屋前,半亩地的土灰白得像死人骨灰,草根裸露,风吹过,扬起一层尘。他手里攥着半袋陈谷,是去年从口粮里抠出来的种子,如今是他全部家当。
他没去晒谷场。他知道去了也没用。孤户,无亲无靠,连高利贷都不敢借他——三日翻倍,借一石还两石,他还不起。
“叶良辰!”一声吼撕破晨雾。
王屠带着两个打手,大步朝茅屋走来,靴子踩在干土上,一声声像踩在人心上。他手里扬着一张黄纸,“你聋了?还是瘸了?不听令,不纳粮,是不是想当第一个被赶出村的?”
叶良辰抬头,目光扫过王屠胸前的账册皮套,又落回自己脚边的破陶碗——那碗是他半月前挖祖坟迁葬时刨出来的,裂纹密布,毫无光泽。村里人说挖墓得宝能换钱,他拿去镇上转了三圈,没人多看一眼。
“我听到了。”叶良辰声音低,却没抖。
“听到了?”王屠冷笑,把文书往木桩上一拍,靴底又狠狠踩了一脚,“踩实了,才算数!你这种孤户,最该第一个交!不然——”他抬脚,朝叶良辰屋后那片贫田一指,“地平了,坟也平了!你爹的骨头,还不配占这块地!”
人群嗡了一声,又立刻死寂。
叶良辰没动。指甲掐进掌心,疼得他眼眶发热。他爹死那年,欠了三斗租,刘三爷不让入祖坟,棺材在祠堂停了七天,没人抬,没人哭。最后是他自己扛着下葬的。
王屠转身要走,忽又停下,眯眼扫视:“谁举报的?说叶良辰私藏野粮?”
一个身影从人群后挪出来——李大山。
他低着头,手在裤兜里搓着,声音发虚:“我……我昨儿见他后山挖坑,往里埋东西……像是粮袋……”
王屠嘴角一扬:“好!识时务!来人——搜!”
打手踹开茅屋门,翻箱倒柜。土炕掀了,灶台撬了,连墙角的瓦罐都倒了个底朝天。半袋陈谷被抖落在地,灰扑扑的,跟土没两样。
“就这点?”王屠一脚踢开粮袋,冷笑,“私藏?你连藏的资格都没有!孤户无靠,最易开刀——你若十五日内交不出粮,这屋子,连同你爹的坟,都得平了!”
他转身就走,靴声沉重,像判官的鼓点。
人群散了。叶良辰蹲在门口,一粒一粒捡起散落的谷子。风从村东吹来,带着一股霉味。
午后,村东土路岔口。
李大山蹲在路边石头上,腿抖得像筛糠。一辆运粮车慢悠悠过来,车夫是他表亲。他迅速从怀里掏出一包粗粮,塞进车斗。
随从从暗处走出,接过粮包,低头在册簿上划去李大山户名旁的红勾。两人低语几句,随从点头,李大山起身,脚步竟轻快起来。
叶良辰站在远处树后,看得真切。
——原来,能用粮换时间。
他攥紧拳头。李大山不是举报他,是拿他当垫脚石,换自己缓交三日!
黄昏,风起。
叶良辰为躲雨,钻进村东废弃祠堂。角落堆着破桌烂椅,他翻找避雨处,手一拨,摸到一本残册。封面焦黑,烙着个“陈”字。翻开,是工分记录,字迹工整,年份止于三年前。
他正看得入神,祠堂门口人影一闪。
老陈伯拄着拐,白发被风吹乱。他目光落在被风卷起的残页上,手微微抬起,似要捡——可一见叶良辰抬头,老人立刻缩手,转身就走,拐杖敲地,急促如鼓。
叶良辰把残册塞进怀里,顺手摸出那破陶碗,放在膝上。碗沿一道细缝里,不知何时钻出一株杂草,昨日还只是个芽点,今日竟已抽茎半寸。
他盯着那草,心跳忽然快了。
次日清晨,晒谷场。
王屠又来了。这回他没带文书,只带了人。
“都听着!”他一脚踩上税令木桩,仰头环视,“从今日起,欠税户——不准走村中土路!”
人群哗然。
“刘三爷有令:欠税者过路,一斤粮换十步!少一斤,多走十步!运粮换物?请医抓药?——拿粮来!”
他目光扫过人群,忽然锁定叶良辰:“叶良辰!你爹死时都没人抬棺,你还能走多远?路,都断了!”
叶良辰站在边缘,指甲掐进掌心,血丝渗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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