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馆长那句“下次来的,可能就不止是城管了”,像一根冰冷的针,扎在刚刚获得片刻喘息的心头。希望如同被风吹乱的灰烬,明明还有火星,却散落四处,难以聚拢。
“他妈的!这帮孙子!软的不行,这是要动真格的了!”周文斌一拳砸在墙上,震得墙皮簌簌落下,他胸口剧烈起伏,眼睛里布满了血丝,那是一种被逼到绝境后,混杂着愤怒与恐惧的野兽般的眼神。“他们还想怎么样?啊?难道真要把我们抓进去不成?!”
顾清澜没有像往常那样制止他,她只是死死攥着手里那叠刚刚整理好的、凝聚了众人心血的资料,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她的脸色苍白,嘴唇紧抿,那是一种用尽全力维持的、摇摇欲坠的冷静。她知道,赵馆长的警告绝非空穴来风。当“规定”和某些不愿言明的“意志”结合时,所能动用的力量,远非他们这几个升斗小民可以抗衡。
屋外的雪停了,但气温似乎更低了些。屋檐下挂满了长短不一的冰棱,像一把把倒悬的利剑,在惨淡的日光下闪烁着寒光。厂区死一般寂静,连风声都仿佛被冻住了。
陈默依旧坐在灶前。他没有看暴怒的周文斌,也没有看强作镇定的顾清澜。他的目光,落在灶膛里那簇为了节省柴火而刻意压小的火焰上。火焰微弱,却依旧顽强地燃烧着,发出几不可闻的、执拗的嗡嗡声。他伸出手,不是去取暖,而是用指尖,极其轻微地触碰了一下灶台上凝结的一层薄霜。
冰冷刺骨。
但他仿佛能透过这冰冷,感受到底下砖石内部,那尚未完全散去的、昨夜甚至前夜积存下来的、极其微弱的热意。那是这座灶台的“魂”,是无数个日夜烟火熏陶留下的、无法被轻易抹去的生命印记。
他没有说话,也没有任何激烈的情绪外露。但他的沉默,在此刻,比周文斌的怒吼更具力量。那是一种认清了现实最残酷面目后,依然选择扎根于此的、近乎顽固的沉默。
接下来的日子,仿佛进入了一种诡异的胶着状态。城管没有再出现,也没有其他部门的人上门。但那种无形的、仿佛被什么东西在暗处死死盯着的压迫感,却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加强烈。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山雨欲来的、令人窒息的低气压。
周文斌出去采购时,总觉得背后有眼睛在盯着他。去相熟的、还敢卖点东西给他们的农户那里,对方眼神躲闪,言语支吾,甚至有意无意地提醒他“最近风头紧”。他去更远的市场,发现之前几个还能说上几句话的摊主,也对他避之不及,仿佛他身上带着瘟疫。
顾清澜接到的电话也变了味道。之前一些表示过支持或感兴趣的人,语气变得含糊其辞,有的干脆不再接听。连吴教授那边传来的消息,也带着几分无奈——他提交的关于将“人间烟火”列为“文化保护性试点”的建议,在某个环节被无声地搁置了,理由是“有待进一步论证”。
希望,仿佛被冻结在了屋檐下那些冰冷的冰棱里,看得见,却摸不着,随时可能断裂、摔得粉碎。
李望和小禾依旧每天放学过来,但两个孩子脸上的笑容也少了,多了几分与年龄不符的忧虑。李望不再兴奋地展示他的新发现,而是默默地在笔记本上记录着日渐萧瑟的小园,和陈默愈发沉默的身影。小禾带来的,不再是零食和欢笑,而是从父母饭桌上听来的、关于“上面要严查”、“要树立典型”的只言片语,每一个字都像小锤子,敲打着每个人紧绷的神经。
秦思远来的次数也少了,她的导师被卷入一个突如其来的学术评审,无暇他顾。她每次来,都行色匆匆,留下一些通过网络搜集到的、其他城市类似案例的资料,眼神里充满了歉意和无力感。
“人间烟火”仿佛成了一座孤岛,被无形的寒流包围,与外界的声音和援助隔绝开来。只剩下他们三个,守着这口灶,这片地,对抗着那看不见、却无处不在的庞然大物。
这天夜里,又下起了小雪。细碎的雪沫子沙沙地打在窗户上,像无数只冷眼在窥探。
周文斌盘点着所剩无几的柴火和米粮,眉头拧成了一个死疙瘩。他抬头看了看坐在灶前、如同入定老僧般的陈默,又看了看在灯下反复核对账目、脸色憔悴的顾清澜,一股巨大的绝望和悲凉涌上心头。
“默哥,澜姐……”他的声音沙哑得厉害,“咱们……咱们是不是……真的撑不下去了?”
顾清澜抬起头,看着周文斌通红的眼眶,看着陈默沉默如山的背影,她张了张嘴,想说什么鼓励的话,却发现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就在这时,一直沉默的陈默,忽然缓缓地站起了身。
他走到水缸边,用葫芦瓢舀起半瓢冰冷的、带着冰碴的井水。然后,他端着那瓢水,走到门口,猛地拉开了门!
凛冽的寒风裹挟着雪沫,瞬间呼啸着灌满了整个屋子,吹得油灯的火苗剧烈摇晃,几乎熄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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