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管那张盖着红戳的通知单，像一块烧红的烙铁，烫在“人间烟火”每个人的心上，也将最后一点侥幸的温存焚烧殆尽。绝望之后，反而催生出一股破釜沉舟的狠劲。

周文斌抹了把脸，将那通知单仔细折好塞进怀里，二话不说，推着那辆叮当作响的破三轮就冲进了寒风里。他先去了吴教授任职的大学，门卫拦着不让进，他就在寒风里等了两个多小时，直到吴教授下课出来，他扑上去，也顾不得体面，语无伦次地将事情说了，把那张皱巴巴的通知单塞到老教授手里。吴教授看着通知单，又看着周文斌冻得青紫的脸和通红的眼眶，花白的眉毛紧紧拧在了一起，他什么也没多说，只用力拍了拍周文斌的肩膀：“我知道了，你先回去。”

顾清澜则守在店里，开始疯狂地打电话，发信息。她联系了秦思远，联系了那位纪录片导演，联系了独立书店的老板，甚至联系了所有在“烟火笔记”上留下过只言片语的、可能提供帮助的人。她的声音因为焦急和寒冷而微微颤抖，但条理异常清晰，将城管限时强拆的事情和盘托出。秦思远在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然后冷静地说：“师姐，别急，我马上联系导师和相熟的媒体朋友。”纪录片导演只回了三个字：“在路上了。”

陈默没有参与这些奔走。他依旧沉默地守着他的灶台，守着他那片在冰雪覆盖下艰难求生的篱笆小园。只是，他不再仅仅专注于“喂养”自己那脆弱的味觉。他开始更加细致地“阅读”这座土灶，用手指丈量每一块砖石的温度差异，用耳朵分辨火在不同风力下的音调变化，用鼻子捕捉烟气与空气中冰雪气息融合的微妙瞬间。他像是在为一位即将出征的老友，整理甲胄，检查刀枪。

李望和小禾放学后跑来，得知消息，两个孩子都吓傻了。李望看着自己那本被翻得卷了边的“烟火笔记”，眼泪在眼眶里打转，突然，他像是下了什么决心，拿出手机，开始在自己的社交媒体账号上，用还带着稚气的笔触，讲述“人间烟火”的故事，讲述那座会“唱歌”的土灶，讲述那片在冬天里也能长出绿色的神奇小园，讲述那个失去味觉却仍在坚守的陈叔叔，以及那张冰冷的、要求拆除一切的通知单。小禾则红着眼睛，用自己攒的零花钱，跑去打印店，将李望笔记里的一些图画和文字打印出来，做成简陋的传单，想要到街上去发。

力量，从四面八方，以不同的形式，开始向这间破旧的门卫室汇聚。

第二天，吴教授带着几位相熟的、研究民俗和城市文化的学者来了。他们没有惊动城管，只是静静地在那土灶前、篱笆小园边驻足，拍照，记录，与顾清澜低声交谈。他们的脸色都很凝重。一位专攻城市规划的副教授看着那纸通知单，摇头叹息：“‘散乱污’？一刀切！这是对城市多样性生态和文化记忆的粗暴抹杀！”

紧接着，秦思远陪着她的导师，那位头发花白的老教授也来了，同行的还有一位戴着眼镜、气质干练的都市报记者。老教授围着土灶转了几圈，又仔细查看了陈默处理食材的那些独特手法，对那位记者说：“你看，这不是简单的烹饪，这是一套完整的、基于本土经验和生态智慧的实践体系。拆掉它，毁掉的不只是一口灶，可能是一种活着的、珍贵的‘地方性知识’。”记者不停地在本子上记录着，相机快门声此起彼伏。

纪录片导演更是直接将摄像机架在了店里，镜头冷静地记录下这风雨欲来的前夜——陈默沉默擦拭灶台的专注，周文斌眼底无法掩饰的焦虑，顾清澜接着一个个电话时紧蹙的眉头，还有李望和小禾那带着稚气却无比真诚的担忧。

网络上，李望那条关于“人间烟火”面临强拆的帖子，在一些关注文化和生态的网友圈子里开始悄然流传。虽然影响力还很小，但下面开始出现零星的留言：“支持！”“这样的老手艺不应该被这样对待！”“城市难道容不下一口有灵魂的灶吗？”

压力，似乎开始以一种无形的方式，反向传导。

第三天下午，限期拆除的最后一天。天空依旧阴沉，寒风卷着细碎的雪粒，抽打在脸上生疼。那辆白色的城管皮卡，果然再次出现了。还是那个黑脸中年人，带着几个队员，面色冷峻地下了车。

不同的是，这次，破旧的门卫室门口，不再只有周文斌、顾清澜和陈默三人。

吴教授和几位学者站在一旁，神情严肃。秦思远和她的导师，还有那位都市报记者，也静静地站在旁边。纪录片导演的镜头，毫不避讳地对准了这群不速之客。

黑脸中年人显然没料到会是这个阵仗，脚步顿了一下，眉头皱得更紧，语气却下意识地收敛了些许强硬：“时间到了，你们考虑得怎么样了？是自己拆，还是我们……”

“这位同志，”吴教授上前一步，声音不大，却自带一种学术的威严，“关于这个地方，我们有一些不同的看法，希望能和贵单位沟通一下。我们认为，这里所代表的民间技艺和生态实践，具有一定的文化价值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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