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更的梆子声，隔着凤栖宫的红墙远远传来，混着窗外簌簌的落雪声，敲得人心头发沉。
暖炉里的银丝炭烧得正旺，将殿内烘得暖融融的，却驱不散我心头的寒意。陆惊寒立在殿中，玄色劲装的下摆还沾着未化的雪沫，被炉火一熏，晕开一圈深色的水渍。他手里还攥着那封密折，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方才那点被逗出来的窘迫早已褪去，取而代之的是沙场将军独有的沉凝。
顾景渊靠在软枕上，身上盖着厚厚的云锦被，脸色依旧是产后的苍白，却撑着精神，目光落在摊开在矮几上的北疆舆图上。舆图是我方才让人取来的，山川河流、关隘要塞，都用朱砂标记得清清楚楚。他伸出细瘦的手指，点在舆图上一处名为“黑风口”的关隘，声音轻而稳：“此处是北疆咽喉，蛮族若要南下，必经此地。只是雪灾之后，黑风口的城墙冻裂了数处，守军不足三千，怕是……”
“凤君所言极是。”陆惊寒沉声接话，上前一步，靴子踩在金砖地面上，发出沉闷的声响，“黑风口易守难攻，但若城墙不固，便是形同虚设。臣若领兵出征，第一步便是加固黑风口防御，再分兵两路，一路佯攻蛮族老巢，一路绕后截断他们的粮草补给。”
他说着，俯身拾起一支狼毫笔，蘸了点朱砂，在舆图上快速勾勒出两条行军路线。笔尖划过纸面，发出沙沙的声响，他的动作干脆利落，一如他在战场上的杀伐决断。我站在一旁看着，指尖轻轻摩挲着袖角的玉佩，忽然想起他当年率领铁骑踏平西域叛乱的模样——那时的他，也是这般挥斥方遒，眼底燃着不灭的战火。
顾景渊看着舆图上的朱砂线条，微微颔首：“此计甚妙。只是粮草是关键。户部那群老臣，素来畏首畏尾，怕是不肯轻易拨出粮草。”他顿了顿，抬眸看向我，目光里带着几分了然，“陛下，或许可以让工部先赶制一批御寒的棉衣和帐篷，再从内库调拨些银子，解燃眉之急。”
我点了点头，顾景渊到底是做过丞相的人，思虑周全，一语便点中了要害。“朕也是这般想的。”我沉声道，“明日早朝，朕便下旨，命工部加急赶制军需，内库拨款三百万两，至于户部……若他们再敢推诿，朕便撤了户部尚书的职。”
殿内的气氛，因为这一番商议，渐渐凝重起来。暖炉里的炭火噼啪作响，溅起几点火星，落在炉壁上，转瞬即逝。
陆惊寒将笔搁回笔架，直起身，目光灼灼地看向我：“陛下放心，臣此去，定不辱使命。只是……”他话锋一转，眼底掠过一丝迟疑，似乎有些话，难以启齿。
“只是什么？”我挑眉看他。
他深吸一口气，像是下定了决心一般，沉声道：“臣此去北疆，少则半年，多则一年。陛下身处深宫，朝中之事，还望凤君多多费心。”他说着，转头看向榻上的顾景渊，躬身行了一礼，语气诚恳，“顾丞相，你心思缜密，朝中若有变故，还望你能帮陛下稳住局面。”
顾景渊愣了一下，随即轻轻笑了笑，声音虽弱，却带着几分坚定：“将军放心。陛下于我有恩，我定当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我看着他们二人，心头涌起一股暖流。一个是能征善战的将军，一个是足智多谋的丞相，如今都在我身边，为我分忧解难，还有什么比这更值得庆幸的呢？
我走到陆惊寒面前，抬手，轻轻抚平他紧蹙的眉头。他的眉骨生得极高，平日里总是皱着，带着几分凌厉，此刻被我抚着，竟渐渐舒展开来。“惊寒，”我的声音放得极柔，“朕等你回来。”
陆惊寒的身子猛地一颤，抬眸看向我，眼底的锐利尽数褪去，只剩下满满的动容。他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却最终只是化作一句低沉的应诺：“臣，遵命。”
我指尖下移，落在他的小腹上，轻轻摩挲着。那里平坦紧实，带着常年习武的温度。“等你回来，”我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道，“朕便陪你去太医院，请院判给你好好调理身子。朕要你，平平安安地怀上朕的孩子。”
这话一出，陆惊寒的脸，又一次红透了。从耳根蔓延到脖颈，连带着耳尖都烫得惊人。他的喉结滚了滚，目光慌乱地避开我的视线，落在窗外的落雪上，声音细若蚊蚋：“陛下……”
榻上的顾景渊看着这一幕，忍不住低低地笑了起来，笑声牵扯到产后尚未痊愈的伤口，惹得他轻轻咳嗽了几声。我连忙转头看向他，皱着眉道：“怎么了？可是伤口疼了？”
“无妨。”顾景渊摆了摆手，眼底带着笑意，“只是觉得……将军这般模样，倒是难得一见。”
陆惊寒的脸更红了，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他猛地屈膝跪地，声音铿锵有力，像是在掩饰自己的窘迫：“臣！臣定当早日凯旋，不负陛下厚望！”
我看着他这副模样，忍不住笑出声。伸手将他扶起，指尖轻轻刮过他泛红的脸颊：“好了，别装了。”
陆惊寒的耳根更红了，却还是抬眸看向我，眼底的光，亮得惊人。
窗外的雪，越下越大了。簌簌的落雪声，敲打着窗棂，像是一首温柔的歌。殿内的宫灯，亮得温暖而绵长，映着三人的身影，在墙上投下长长的、交叠的影子。
我知道，明日一早，陆惊寒便要领兵出征。而我，要在这深宫里，守着这万里江山，守着凤栖宫里的顾景渊，守着一个关于孩子的约定，等他回来。
三更已过，夜色深沉。凤栖宫里的灯火，却久久未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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