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泼洒在紫宸殿的琉璃瓦上，晚风卷着玉簪花的冷香，穿堂而过。殿内烛火摇曳，明黄的光晕将御案上的奏折晕染出暖融融的边，我握着朱笔的手微微一顿，便听见殿外传来内侍轻缓的通传声：“陛下，苏君侍求见，说有要事相商。”

我挑了挑眉。苏澈素来沉稳内敛，不似林君侍那般爱争宠，也不似陆惊寒那般直白热切，入夜后从不多言，更遑论深夜入宫。

“宣。”

殿门被轻轻推开，一道素色身影缓步而入。苏澈今日穿了件月白暗纹的长衫，未戴玉饰，墨发仅用一根白玉簪绾着，周身透着一股清冽的书卷气。他手里捧着一卷泛黄的《朝野策论》，步履轻缓地走到御案前，躬身行礼时，衣袂间的墨香混着夜色的凉意散开。

“臣侍参见陛下。”他的声音低沉温润，像浸了清泉的玉石。

“免礼。”我放下朱笔，示意他近前，“深夜前来，可是为了策论上的事？”

苏澈颔首，上前两步，将策论摊开在御案上。烛火映着他清隽的侧脸，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出一小片浅影，他指着其中一页，声音平静无波：“陛下请看此处，关于江南漕运的疏议，臣侍以为……”

他的指尖落在纸页上，骨节分明，带着常年握笔的薄茧。他说起漕运利弊，条理清晰，言辞恳切，从河道疏浚到粮米调度，句句切中要害。我凝眸听着，偶尔颔首，心中却暗忖——他素来心思缜密，这些话白日里说也无妨，何必非要深夜前来？

殿内静极了，唯有烛火噼啪作响，与他温润的声音交织。待他说完，我抬手揉了揉眉心，笑道：“苏君侍所言极是，明日便着户部按此议详查。只是……”

我话锋一转，目光落在他紧抿的唇上，“这些事，白日里说也未尝不可。”

苏澈的身子微微一僵，握着策论的指尖骤然收紧，指节泛白。他垂眸看着纸页上的墨迹，沉默了片刻，方才抬眼看向我。烛火的光映在他眼底，明明灭灭，竟藏着几分平日里少见的局促。

“臣……臣不止为策论而来。”他的声音低了些，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涩意。

我放下朱笔，身体微微前倾，饶有兴致地看着他：“哦？那卿，还有何事？”

苏澈的耳尖悄然泛红，却没有回避我的目光。他深吸一口气，像是下定了极大的决心，声音虽轻，却字字清晰：“陛下，近来凤君怀双胎，阖宫皆知，陆贵君也常伴左右，林君侍更是……”

他顿了顿，喉结轻轻滚动了一下，目光落在我腰间的玉带钩上，“臣侍知自己性子沉闷，不擅言辞，比不得旁人会讨陛下欢心。可臣……臣侍心悦陛下，已逾三载。”

这话像一颗石子，投进平静的湖面，漾开圈圈涟漪。我看着他眼底的恳切与紧张，心中微动。

苏澈似乎怕我不信，又连忙补充道：“臣不敢奢求与凤君比肩，也不敢妄想独占陛下恩宠，只是……”他抬眸，眼底竟泛起一层浅浅的水光，“只是看着凤君腹间的隆起，看着陆君侍眼中的期盼，臣也会忍不住想，若是有一日，臣也能为陛下诞下孩儿，若是有一日，陛下也能……也能像待凤君那般，握着臣的手，感受腹中的悸动……”

他的声音越来越低，最后几不可闻，耳尖却红得快要滴血。他猛地低下头，躬身道：“臣侍僭越了，望陛下恕罪。”

殿内的烛火依旧摇曳，我看着他微微颤抖的肩头，忽然想起初见时的模样。那年宫宴，他一袭白衣，抚琴而歌，眉眼清俊，气质卓然。后来他入了后宫，却始终安守本分，不争不抢，只在我处理政务时默默相伴，在我心烦意乱时递上一杯温茶。

我起身，缓步走到他面前，抬手轻轻扶起他。指尖触到他微凉的脸颊，他的身子猛地一颤，抬眸看我时，眼底满是惊愕。

“朕何曾说过，不喜欢你这般性子？”我看着他的眼睛，声音温和，“你沉稳内敛，心思缜密，于朝政有益，于朕而言，亦是不可多得的慰藉。”

苏澈的呼吸骤然急促，眼底的水光愈发明显，他张了张嘴，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景渊的双胎，需得好生静养。”我轻轻拭去他眼角的湿意，声音低柔，“待他平安落地，朕……便常去你的清晖殿坐坐。”

这话一出，苏澈的眼底瞬间迸发出璀璨的光，像是漫漫长夜中，忽然亮起了一颗星子。他嘴唇翕动着，半晌才哽咽道：“谢……谢陛下……”

他的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却难掩心头的欢喜。

我拍了拍他的肩头，笑道：“夜深了，朕让内侍送你回去。往后有话，不必深夜前来，白日里寻朕便是。”

苏澈用力点头，脸上漾开一抹极淡的笑意，清隽的眉眼瞬间生动起来。他躬身行礼，捧着策论，脚步轻快地离去。

殿门被轻轻合上，殿内又恢复了寂静。我望着窗外的月色，指尖还残留着他脸颊的微凉。

江南漕运的疏议也好，深夜入宫的勇气也罢，不过是他藏了三年的情愫，终于寻了个由头，诉了出来。

而这深宫之中，这样的情愫，又何止他一人？

我拿起朱笔，却久久没有落下。烛火摇曳，映着御案上的奏折，也映着这满宫的暗流与期盼，在夜色里，悄然滋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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