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不再是无边无际的冰冷深潭。意识像水底的浮萍,缓慢上浮,穿过层层叠叠的、光怪陆离的梦境碎片——有腐骨沼泽翻腾的泥浆与触手,有荒山古祠摇曳的金莲灯焰,有鬼哭涧冲天而起的暗红刀芒,还有青衫药郎那半张模糊在雾气里的、带着笑意的脸……
最终,所有光影褪去,沉淀为一片温润平和的、带着淡淡药草清香的黑暗。耳边是极其轻微的、规律的“嘀嗒”声,像是水滴落入玉盘,又像是某种更玄妙的、时间的计数。
白羽试着动了动眼皮。起初很沉重,仿佛压着千钧巨石。他凝聚起一丝微弱的气力,那气力仿佛新生婴儿的第一次啼哭,细小却执着。
眼帘,终于掀开了一条缝隙。
首先映入视线的,是粗糙的、被岁月磨出温润光泽的木质屋顶椽子。一缕天光(或许是透过窗纸的晨曦)从斜上方洒落,在空气中形成一道微尘浮动的光柱。光柱的边缘,隐约可见细密的蛛网,随着某种韵律轻轻颤动。
他还活着。
这个认知,如同投入静湖的石子,在他初醒的、尚且混沌的意识里漾开一圈带着钝痛的涟漪。疼痛并不尖锐,却无处不在,深入骨髓,渗入魂魄,是一种大病初愈后的、空乏而清晰的余痛。
他想转头,脖颈却僵硬得不听使唤。只能转动眼珠,视线艰难地扫过身处的环境。
这是一间极其狭小、简洁到近乎空旷的屋子。除了身下这张铺着厚厚干草和粗布的矮榻,就只有墙角一个简陋的木架,上面放着几个粗陶碗罐。空气中弥漫着安魂草苦涩的气味,混合着淡淡的、仿佛来自遥远记忆的纸墨与糨糊气息。
是客栈。往生客栈的某间静室。
记忆如同潮水,带着冰冷的煞气和灼热的痛楚,汹涌回溯。鬼王迎亲,纸扎大阵,魑魅将军的斩魂一刀,自己拼死打断喜乐的尖啸,替死骨片碎裂的瞬间,还有……最后那道仿佛来自九幽深处的、冰冷而宏大的意志——“聘书,撤回”。
他活下来了。客栈和阿离,也暂时安全了。
紧绷的心弦骤然松弛,带来一阵更深的疲惫和恍惚。他试着感应体内状况。
灵力微弱如风中残烛,在干涸破损的经脉里艰难游走,时断时续。脏腑间依旧残留着闷痛,但不再有破裂移位的致命感。最奇异的是魂魄——不再是破碎琉璃般的刺痛与涣散,而是一种……被强行粘合后、布满细微裂痕却又异常“坚韧”的钝感。仿佛一件打碎后又被高手精心修补的瓷器,裂痕宛然,却奇迹般地维持着完整的形态,甚至那些裂痕本身,都成了某种独特纹理的一部分。
他能感觉到,在那修补的“粘合剂”中,混合着多种性质迥异的力量:阴骨笛的净炎余韵,养蛟龛内蛟魂传递的温润凉意,轮回石碎片残留的秩序气息,以及一股陌生而炽烈、充满狂暴生机的药力——想必来自那位神秘的“半张脸”药郎。
这些力量彼此冲突又微妙平衡,如同在他体内构筑了一个脆弱而复杂的小天地。
他尝试调动一丝魂力,眉心深处却传来针扎般的刺痛,眼前金星乱冒,吓得他立刻停止了动作。魂魄的伤,果然是最难痊愈的,需要漫长的温养。
“吱呀——”
轻微的开门声响起。一个纤细的身影,端着一个粗陶碗,小心翼翼地走了进来。
是阿离。
她看起来气色好了许多,脸上有了血色,眼神也不再是之前那种绝望的空洞,虽然依旧带着深深的疲惫和忧虑。她穿着一件客栈里备用的、不太合身的灰色粗布衣裙,头发用一根木簪简单挽起,露出线条优美的颈项和那对已经能够完全收敛、此刻却因情绪波动而微微颤动的白色狐耳。
看到白羽睁开的眼睛,阿离的脚步猛地顿住,手中的陶碗晃了一下,几滴深褐色的药汁溅出。她瞪大了眼睛,仿佛不敢相信,随即,巨大的惊喜涌上眼底,又被强压下去,化作小心翼翼的、几乎屏住呼吸的靠近。
“……你醒了?”她的声音很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仿佛怕声音大一点就会惊碎这个脆弱的梦境。
白羽张了张嘴,却只发出一点气音,喉咙干涩得如同砂纸摩擦。
阿离立刻会意,连忙将陶碗放在旁边的矮凳上,转身从木架上取来一个水囊,小心地扶起白羽的头(动作轻柔得如同对待易碎的琉璃),将清水一点点喂入他口中。
清凉的水滋润了干涸的喉咙,也让他恢复了一丝力气。他勉强抬起一只前爪,想示意自己还好,动作却软绵绵的,没什么力气。
“别动!”阿离连忙按住他的爪子,眼圈有些发红,“你伤得太重了……那位药郎先生说,你需要静养很久,绝对不能乱动。”
药郎先生……半张脸。
白羽心中默念这个名字,用眼神询问。
阿离明白他的意思,一边继续小心地喂他喝水,一边低声说道:“你昏迷了五天。是那位路过的药郎先生救了你。他很厉害,用了一些……很特别的方法。他说你命硬,根基也古怪,才能撑过来。他还留了药,说你醒了就喂你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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