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水珠顺着大理石台面蜿蜒而下,在盥洗间刺目的白炽灯下闪烁,最终被排水口的漩涡吞噬,发出空洞的呜咽。武韶关上水龙头,双手撑在冰冷的台面上,指关节因用力而微微发白。镜中的脸,湿漉漉的,水珠沿着鬓角滑落,脸色依旧苍白,但那双深陷在镜片后的眼睛,所有的疲惫和悸动已被一种近乎残酷的冰冷所取代。他摘下金丝眼镜,用绒布仔细擦拭镜片上的水汽,动作稳定,没有丝毫颤抖。
重新戴上眼镜,镜片后的世界重新清晰。他整理了一下略有些歪斜的领带结,抚平西装前襟细微的褶皱。脸上那因“旧伤发作”而流露的虚弱和窘迫,如同潮水般迅速退去,重新覆上一层温文尔雅、略带疏离的文化官员面具。只有他自己知道,左胸内袋里,那个伪装成怀表链装饰的微型碳粒话筒接收器,此刻正微微发烫,紧贴着皮肤,如同一个搏动的心脏。而塞在右耳耳道深处、涂成肉色的微型橡胶耳塞,则是连接深渊的导管。
他深吸一口气,冰冷的消毒水气味混杂着水流冲刷后的清新感,短暂地刺激着神经。推开通往喧嚣的门,宴会厅那混合着香槟、雪茄、香水和**的浑浊热浪再次将他吞没。
舞曲正酣。水晶吊灯的光芒在旋转的裙裾和锃亮的勋章上流淌、碎裂。军官们搂着妆容精致的女伴滑入舞池,笑声刻意拔高,带着酒精催化的放纵。伪满官员们端着酒杯,三三两两聚在一起,脸上堆着谄媚的笑容,低声交换着权力场的信息。西门子代表施密特身边依旧簇拥着人,石井却已不见踪影。
武韶步履从容地穿过人群,脸上挂着恰到好处的、略带欣赏的微笑,目光偶尔在舞池或交谈的人群中停留,仿佛被这“日满协和”的盛世景象所感染。他重新走向自己的丙区三排七座,途中自然地从一个侍者的银盘里换了一杯新的香槟。冰凉的杯壁刺激着掌心。
落座。柔软的丝绒座椅如同陷阱。后背瞬间绷紧,如同拉满的弓弦。旋梯方向的阴影里,那道冰冷粘稠的目光,如同实质的探针,再次穿透晃动的人影,牢牢地钉在他的后颈上。
黑泽还在。像一尊凝固的、充满恶意的守护神,守在通往樱花厅的必经之路上。
武韶端起香槟杯,杯沿凑近唇边,却没有喝。他的全部心神,如同最精密的仪器,瞬间沉入右耳耳塞那方寸之间的幽暗世界。宴会厅的喧嚣被耳塞的物理隔音和接收器的电子滤波大幅度削弱,变成模糊的、遥远的背景噪音。(那个年代肯定没有这技术,这里属于艺术加工)取而代之的,是一个经过放大后略显失真、带着空旷回响的、如同来自另一个维度的声音空间:
(樱花厅包间内)
首先传入的是一阵轻微的瓷器碰撞声和液体倾倒的汩汩声。接着是石井四郎那标志性的、带着金属般冷硬质感的日语,语气斩钉截铁:
“…施密特先生,请相信帝国的诚意和决心!资金不是问题!只要贵公司的‘Thermo-Max’系列控制器能完美满足我们的要求——长期稳定性!±0.1°C的绝对精度!这是不容妥协的底线!”
威廉·施密特(略带德语口音,谨慎但自信):“石井阁下,我再次向您保证,西门子的技术实力和严谨性毋庸置疑。我们的控制器采用最新的铂金电阻传感和伺服反馈系统,稳定性远超您的预期。至于精度…”
(一阵纸张翻动的沙沙声)
施密特:“…这是德国国家物理技术研究院(PTB)的认证报告副本。您可以看到,‘Thermo-Max III’型在连续72小时满载运行测试中,温度波动范围严格控制在±0.08°C以内,完全符合您的要求。”
35°C ±0.1°C!核心参数!
武韶的心脏在胸腔里沉重地撞击了一下。他端起香槟杯,借着啜饮的动作,极其隐蔽地、用杯壁的反光扫向旋梯方向。黑泽依旧矗立在阴影里,如同一块冰冷的礁石,目光似乎正投向舞池,但武韶知道,那视线的余光,从未真正离开过自己。
石井(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满意,但依旧强硬):“PTB的报告,我看到了。很好。但这只是实验室数据。我们需要的是在满洲…在哈尔滨平房那个特定的、充满挑战性的环境里,面对复杂电网波动、极端温差、甚至…(声音略微压低)…特定‘生物活性干扰源’时,依旧能保持这种精度!”
施密特(语气严肃):“阁下,这正是‘Thermo-Max III’的设计初衷。它的抗干扰电路和多重冗余保护系统,专为应对恶劣工业环境和精密生物实验需求打造。我们甚至可以根据您的具体环境参数,提供定制化的屏蔽和稳压模块…”
石井(打断):“模块?很好!这正是我们需要的!田中君!”
(一个年轻些、略显急促的日语男声:“哈依!大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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