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冲突前夕

寒冷,不再是空气的属性,而是从骨髓深处渗出的、凝固的实体。时间,在“寒窑”——这座深埋于冻土与岩层之下的废弃矿洞深处,失去了昼夜的刻度,只剩下沉重的、带着铁锈和霉菌气息的黑暗,以及黑暗中压抑到极致的喘息。唯一的光源是几盏用罐头盒改制的、豆大的油灯,火苗被从岩缝渗入的寒风撕扯得飘摇欲灭,将人影扭曲放大在凹凸不平、渗着水珠的岩壁上,如同群魔乱舞。

“北极星”小组的七个人,蜷缩在洞窟最深处相对干燥的角落。苏联技术专家伊戈尔,原本梳理得一丝不苟的金发此刻油腻打绺,贴在苍白的额头上,深陷的眼窝里布满血丝,厚厚的镜片后,眼神却像淬火的蓝钢,死死盯着腕表上缓慢爬行的夜光指针。另外三名专家和三名远东局特工,裹着肮脏的、散发着汗馊和血腥味的棉毯,沉默得像一尊尊石雕。空气里弥漫着伤口化脓的甜腥、冻疮溃烂的恶臭、以及一种名为“绝望”的、比寒冷更刺骨的毒气。他们像被遗忘在冰河纪前的化石,在绝对的寂静中,等待着最后的审判——是重见天日,还是永堕黑暗。

伊戈尔的手指,因寒冷和紧张而微微颤抖,无意识地抚摸着怀里一个用油布包裹的严严实实的金属盒子。那是他毕生心血的一部分,是比生命更重的负荷。他的嘴唇无声地翕动着,反复计算着时间、距离、以及突围路线图上每一个致命的转折点。十二月九日,晚八时。狼牙哨卡方向。混乱。真空。这是他们唯一的机会窗口。窗口之外,是黑泽布下的“绝对净化区”,是插翅难飞的绝地。时间,正一分一秒地碾过所有人的神经。

洞口方向传来极其轻微的窸窣声。一个裹着破羊皮袄、几乎与洞壁阴影融为一体的身影,如同壁虎般悄无声息地滑了进来。是负责外围警戒的抗联联络员,代号“山魈”。他脸上涂着冻僵的泥灰,只有一双眼睛在昏暗中亮得吓人,带着野兽般的警觉。

“外面…怎么样?”伊戈尔的声音嘶哑干涩,像砂纸摩擦。

“鬼子的巡逻…像梳篦子。”山魈的声音压得极低,带着长途奔袭后的喘息,“狼牙哨卡那边…灯亮着,巡逻队刚过…看着…‘正常’。”他刻意加重了“正常”二字,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压抑。“七道沟方向…静得吓人…像坟场…但味道不对…火药味…隔着几里地都能闻见…”

“静得吓人…火药味…”伊戈尔咀嚼着这几个字,镜片后的蓝眼睛闪过一丝阴霾。这不是混乱爆发前应有的征兆。这是暴风雨前那种令人窒息的、死一般的沉寂。太“静”了,反而透着妖异。他下意识地看向洞窟深处,那个属于武韶的、被破毡子隔开的、更黑暗的角落。那里,只有一片死寂,连压抑的咳嗽声都消失了。

废弃砖窑的浅坑里,武韶的身体蜷缩成一个痛苦的问号。破棉袍被冷汗和渗出的血渍浸透,在零下三十度的严寒中迅速冻结变硬,像一层冰冷的铠甲箍在身上。腹腔深处那团暗火非但没有被寒冷熄灭,反而如同被浇了油的炭,烧灼得更加猛烈,每一次心跳都像重锤擂在脆弱的病灶上,带来撕裂般的眩晕和喉咙里翻涌的腥甜。左手掌心的灼伤早已冻僵麻木,失去知觉,只剩下一种迟钝的、深及骨髓的钝痛。

他的脸深埋在冰冷的雪沫里,试图用这刺骨的寒意来冷却几乎要烧穿的脑髓。意识在剧痛和寒冷的夹击下,如同风中残烛,时明时灭。但那双深陷在眼窝里的眼睛,却透过砖窑坍塌形成的狭窄缝隙,死死地、一眨不眨地钉在远处那片被灰暗天光笼罩的区域——七道沟乙字区。

风雪暂歇,天地间一片死寂的灰白。乙字区那片低矮、破败、如同大地脓疮的棚户区,此刻笼罩在一片诡异的、令人窒息的平静中。没有炊烟,没有人影走动,连野狗的呜咽都消失了。只有几面残破的窗户,像空洞的眼窝,在寒风中发出细微的呜咽。然而,武韶那在无数次生死边缘淬炼出的、近乎野兽般的直觉,却捕捉到了平静水面下汹涌的暗流。

太静了。

静得连风声都带着金属摩擦般的锐响。

静得能听到自己血液在冻结血管里缓慢流淌的声音。

静得…能嗅到空气中那缕若有若无、被寒风稀释了无数倍,却依旧顽固存在的——铁锈和机油混合的味道。那是日军制式武器和车辆特有的、冰冷的死亡气息!

这气息,并非来自乙字区内,而是来自它外围那些被积雪覆盖的废墟、沟壑、以及几条通往镇外的、几乎无法辨认的小路方向!武韶的瞳孔骤然收缩!他的目光如同最精密的探针,沿着乙字区边缘那些可能藏匿伏兵的阴影地带一寸寸扫过——那半截倒塌的烟囱后…那片枯死的、枝桠狰狞的槐树林…那道被垃圾和冻硬的污水填满的深沟…

没有移动的人影。没有闪光的金属。没有任何肉眼可见的异常。

但,那缕冰冷的、属于特高课精锐的死亡气息,如同最细微的毒蛇吐信,却真实地弥漫在死寂的空气里!它们在等待!如同盘踞在火山口边缘的毒蛇,等待着岩浆喷发的瞬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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