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粘稠的、带着**木质和劣质油漆气味的黑暗,沉重地包裹着武韶残存的意识。胃部的剧痛如同永不停歇的绞肉机,在腹腔深处疯狂地切割、撕扯。每一次试图呼吸,都牵扯起撕裂般的灼痛和浓重的铁锈腥甜。身体仿佛被浸泡在冰水里,刺骨的寒意穿透了骨髓。他感觉自己正坠向无底的深渊,冰冷的海水从四面八方挤压过来,吞噬着最后的光亮和声音。
“…咳…呃…”
一声压抑的、如同破旧风箱漏气般的呻吟,从武韶紧咬的牙关中挤出。他艰难地、极其缓慢地掀开沉重的眼皮。
视线模糊,如同蒙着厚重的毛玻璃。过了好几秒,眼前的景象才艰难地聚焦。
一盏昏黄如豆的油灯,在近处跳跃着。灯焰被玻璃罩拢住,投下极其有限、却稳定的光圈。光圈之外,是浓得化不开的黑暗。空气里弥漫着浓烈到刺鼻的中草药苦涩味、陈年木料的腐朽气息、还有…一种更深沉的、类似骨灰和潮湿泥土混合的沉闷气味——和福寿堂如出一辙,却又更加封闭、更加压抑。
他发现自己躺在一个极其狭窄、坚硬的地方。身下是粗糙的、冰冷刺骨的木板,硌着他每一寸骨头。身侧是同样粗糙、带着毛刺的木质板壁,散发着浓重的松脂和油漆味。头顶…头顶是同样低矮、压抑的木质顶板,距离他的鼻尖不过一尺!
这不是床!这…这分明是一口没有盖盖子的薄皮棺材!
武韶的心脏猛地一缩!一股冰冷的寒意瞬间窜上脊椎!他挣扎着想坐起来,但身体如同被拆散了架,胃部的剧痛排山倒海般袭来!眼前金星乱冒,再次被浓重的黑暗吞噬。
“别动。”
一个声音在黑暗中响起。声音不高,嘶哑、干涩,如同两块粗糙的砾石在摩擦,带着一种久病之人的虚弱,却又奇异地蕴含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穿透力,清晰地钻进武韶嗡嗡作响的耳膜。
武韶强忍着眩晕和剧痛,再次艰难地睁开眼。油灯昏黄的光圈边缘,一个佝偻的身影缓缓浮现。
那人坐在一口倒扣着的厚实木箱上,身形瘦小得惊人,裹在一件打满补丁、洗得发白、几乎看不出原色的旧棉袍里,仿佛一阵风就能吹倒。棉袍的袖口和肘部磨得油亮。他低垂着头,花白、稀疏、如同枯草的头发凌乱地贴在头皮上。一张脸完全隐在油灯投下的浓重阴影里,只能看到嶙峋的、如同刀削石刻般的下颌轮廓,以及那下颌上稀疏的、同样花白的胡茬。
他的一只手,枯瘦、骨节突出、布满深褐色老人斑和细密伤痕的手,正端着一个粗陶药钵。另一只手,握着一柄同样粗陶的短杵,正以一种极其稳定、异常精准的节奏,缓慢而有力地研磨着钵中的药材。杵尖与钵底摩擦,发出沙沙…沙沙…的轻响,在这死寂的黑暗里,如同某种神秘的、带有催眠力量的咒语。
“你…咳…你是谁…” 武韶的声音嘶哑得如同破锣,每说一个字都牵扯着腹腔深处撕裂般的痛楚。他试图看清阴影中那张脸,但光线太暗,只能看到对方低垂的眼帘和微微翕动的、同样干瘪的嘴唇。
研磨的声音停顿了一瞬。
“一个…等死的人。” 阴影中的声音答道,嘶哑依旧,没有任何情绪波动,像是在陈述一个与己无关的事实。“你呢?抱着骨灰罐,咳着血,倒在垃圾堆里…也是去赶死的?”
武韶的心猛地一沉!骨灰罐!他的骨灰罐呢?!他下意识地想转头寻找,动作再次引发了胃部的剧痛,眼前又是一黑!
“罐子…在墙角…” 嘶哑的声音再次响起,仿佛洞悉了他的心思,“裂了条缝…灰撒了点…死人的东西…沾多了…不吉利…”
武韶顺着对方枯瘦手指极其轻微地一指,在油灯光圈边缘的墙角阴影里,看到了那个熟悉的深褐色粗陶罐子。罐体完好,只是罐口边缘似乎多了一道细小的裂纹。罐子旁边,散落着一小撮灰白色的粉末——混合着王世安烈士骨灰和神社香灰的“信物”!
他心头一紧!但此刻更紧迫的是身份!这个神秘人是谁?是敌?是友?还是…只是福寿堂一个麻木的伙计?
“福寿堂…的?” 武韶强忍着剧痛,试探着问。
“福寿堂?” 阴影中传来一声极轻、极冷的嗤笑,如同寒风吹过枯骨,“给活人刻碑…给死人画像…哄鬼的地方…我?呵…我住棺材里…只刻…给死人看的东西…” 他研磨药杵的动作再次变得稳定而精准,沙沙…沙沙…
住棺材里?刻给死人看的东西?武韶深陷的眼窝里,瞳孔骤然收缩!一个几乎不可能的念头如同闪电般劈开混沌的意识!江南省委密信中那潦草的血字——“印匠”!那个隐匿的伪造大师!那个可能假死脱身的金石名家!
难道?!
就在这时,阴影中的人停下了研磨。他极其缓慢地放下药钵和药杵,动作带着一种病态的僵硬和谨慎。然后,他佝偻着背,极其艰难地、仿佛承受着巨大痛苦般,从倒扣的木箱上站起身。他端着一碗刚刚捣好的、冒着腾腾热气的、漆黑粘稠的药汁,一步步挪到武韶躺着的“棺材”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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