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亮,营门口就陆陆续续回来了人。
第一个回来的是韩轨。
他骑马从晨雾中钻出来时,身上沾满露水,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只是眼窝深陷,透着彻夜未眠的疲惫。马鞍旁挂着一个粗布包袱,里面硬邦邦的,隐约能看出是块砖的形状。
侯景已经等在营门口,靠在一根拴马桩上,闭着眼像是在打盹。听到马蹄声,他睁开眼,目光落在韩轨马鞍旁的包袱上。
“打开。”侯景说。
韩轨下马,解开包袱。里面确实是块青砖,边缘还沾着干涸的泥土,看形制是坟头压纸钱用的那种。
侯景走过来,拿起砖看了看,又凑到鼻尖闻了闻。
一股淡淡的腐土和霉味。
“哪个坟头的?”侯景问。
“西北角,第三排,一座新坟。”韩轨道,声音沙哑,“坟前有块半埋的断碑,上面刻着‘王’字。”
侯景点点头,把砖还给他:“去那边等着。”
他指了指旁边一片空地,那里已经摆了几张矮凳,一桶凉水,旁边架着口小锅,锅里煮着粟米粥。
韩轨没多问,牵着马过去了。
第二个回来的是斛律光。
这年轻人回来时,状态比韩轨差得多——脸色惨白,嘴唇发紫,握缰绳的手一直在抖。他的包袱里也是块砖,但侯景拿起砖时,眉头皱了皱。
砖太干净了。
“哪取的?”侯景盯着他。
“乱、乱葬岗……东头……”斛律光声音发颤。
“东头哪座坟?”
“……记、记不清了,天太黑……”
侯景把砖扔回他怀里:“重新说。”
斛律光僵在原地,冷汗从额角渗出来。半晌,他低下头:“我……我没进乱葬岗。走到半路,实在怕得走不动了,就在路边一个废弃的土地庙里……捡了块砖……”
侯景看着他,没说话。
营门口安静得能听见远处河滩的水声。
“知道我为什么非要坟头砖吗?”侯景忽然问。
斛律光摇头。
“因为坟头有死人。”侯景的声音平静得可怕,“你要当‘鬼骑’,以后干的就是和死人打交道的活。不是你去杀人,就是人杀你。现在连个空坟都不敢进,以后怎么跟着我去掏柔然人的帐篷?怎么在死人堆里埋伏?”
他顿了顿:“滚吧。”
斛律光浑身一颤,猛地抬头:“侯队正,我……”
“我说,滚。”侯景的声音冷了下来,“鬼骑不要懦夫。”
斛律光张了张嘴,最终什么也没说出来。他牵过马,转身慢慢走了,背影佝偻得像一下子老了十岁。
第三个、第四个回来的人,侯景都仔细查问了取砖的位置、坟头的特征,甚至让他们描述周围的地形、树木。有人答得流利,有人结结巴巴,但好歹都进了乱葬岗。
辰时过半,回来了三十七人。
还有十八个人没回来。
侯景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让人把回来的这批带到校场去。他自己依旧等在营门口,偶尔抬头看看天色。
太阳渐渐升高,晨雾散尽。
校场上,三十七个过了第二关的人或坐或站,没人说话。有人小口喝着凉水,有人盯着地面发呆,还有人闭着眼,胸口剧烈起伏,像是还没从昨夜的恐惧中缓过来。
韩轨坐在最靠边的位置,慢慢嚼着一块干饼。他的目光扫过在场的人,在心里默默评估——哪些人眼神还稳,哪些人魂还没回来,哪些人可能下一关就撑不住。
他是个老兵,太清楚这种选拔意味着什么。侯景要的不是普通的骑兵,是一群能在绝境里还能咬人的狼。
又过了约一刻钟,营门口传来马蹄声。
这次回来的是一批人,七八个,前后脚到的。个个狼狈不堪,有人衣服被树枝刮破,有人脸上手上都是擦伤,还有一个瘸着腿,被同伴扶着下马。
侯景检查了他们的砖,又问了几个问题。大部分过了,有两个因为描述不清坟头位置,被判定“取砖不实”,淘汰。
日上三竿时,陈小禾回来了。
他是被一匹老马驮回来的。人趴在马背上,双手死死抱着马脖子,背上的包袱松了,半块青砖从包袱口露出来,随着马匹的走动一晃一晃。
侯景走过去,把他从马背上拎下来。
陈小禾脚一沾地就软了,瘫坐在地上,大口喘气。他浑身湿透,不知是汗还是露水,脸上一点血色都没有,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前方,瞳孔都有些涣散。
“砖。”侯景伸手。
陈小禾机械地解下包袱,递过去。
侯景拿出砖——是半块断砖,断裂处还很新,边缘锋利。他看向陈小禾的手,那孩子右手手掌有一道深深的割伤,血已经凝了,但皮肉外翻,看着触目惊心。
“怎么弄的?”侯景问。
“掰……掰砖的时候……划的……”陈小禾的声音像从喉咙里挤出来。
“哪个坟头?”
“最里面……靠山崖的那个……坟塌了一半……砖松了……我掰了半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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