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熹微时,李世欢已经起来了,他的脚步还有些虚浮,脸上带着宿醉后的苍白,眼底布满血丝。昨晚那场宴席,他喝了太多酒,说了太多话,演了太多戏。现在戏散了,酒醒了,只剩下一身疲惫和满心冰冷。
驿馆的院子里,司马达看见李世欢出来,他快步迎上,压低声音:“将军,侯二那边传来消息,粮食已经全部入库,官仓给了回执。”
“嗯。”李世欢点点头,声音有些沙哑,“回执收好,这是凭证。”
“是。”司马达又看了看李世欢的脸色,“将军,您……”
“我没事。”李世欢摆摆手,翻身上马,“回青石洼。”
怀朔镇的清晨比夜晚安静得多。街道上只有零星早起的商贩在卸门板、摆摊位,洒扫的仆役挥着扫帚,扬起细细的尘土。
李世欢策马走在前面,腰背挺得笔直,但眼神有些空。
他在回想昨晚的一切。
宴席上的每一杯酒,每一句话,每一个眼神。
赵副将那似笑非笑的脸,孙腾低语时的侧影,段长投来审视的目光。
还有司马子如最后那句话:“木秀于林,风必摧之。”
是啊,木秀于林。
可这“秀”,不是他自己想要的。是这该死的世道,是青石洼两千多张等着吃饭的嘴,是段长那两千五百石的军令,逼着他必须“秀”起来。
不秀,活不下去。
秀了,就成了靶子。
这就是他现在的处境。
他们驶出怀朔镇北门时,日头已经升起来了。
“司马达。”他忽然开口。
“在。”司马达策马靠近。
“昨晚宴席上,孙监营向段将军汇报了青石洼的情况。”李世欢目视前方,声音平静,“司马先生说,他听见一句:‘李世欢能聚流民,能得人心,更能超额聚粮。其志……恐非区区戍主可限。’”
司马达的脸色瞬间白了。
“这……孙监营他……”
“他只是在做他该做的事。”李世欢打断他,“监营使,监的就是我这样的戍主。我太显眼了,他怀疑我,理所当然。”
“可是将军,”司马达急切道,“孙监营之前明明……”
“之前是利益。”李世欢淡淡道,“现在怀疑我,是职责。这两者不冲突。他是朝廷的官,是段将军的眼,不是我的朋友。”
司马达沉默了。
许久,他才低声问:“那将军,我们接下来……”
“接下来,”李世欢勒住马,转头看向司马达,“我们要做三件事。”
北风呼啸而过,吹动两人的衣袍。
“第一,把青石洼圈内的事,做到极致。种地,练兵,守边,段将军让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而且要做到最好。让他觉得,我这把刀,好用,顺手,离不开。”
“第二,在圈外……埋下种子。”
“圈外?”司马达不解。
“段将军给我们画了个圈。”李世欢的声音冷了下来,“圈内,是戍主的本分。圈外,是戍主的禁忌。换马是禁忌,结交外藩是禁忌,私自扩军是禁忌。但有些事,不做,我们就永远只是戍主,只是……一把刀。”
他顿了顿,继续说:“侯二之前提过的路子,回去就办。与斛律部落的交易,要继续。但要更隐秘,更小心。我们还是要壮大自身的力量。”
“那第三件事呢?”司马达问。
李世欢沉默了片刻。
他从怀中取出一样东西,是那把段长赏赐的镶银短刃。刀鞘精致,刀柄上镶嵌着一小块劣质玉石,在晨光下泛着暗淡的光。
“第三件事,”他握着短刃,缓缓道,“是认清这把刀。”
“认清?”
“对。”李世欢拔出短刃。刀刃不长,但锋利,闪着寒光。“段将军赏我这把刀,是在告诉我:你是我的刀,我赏你,你才有刀;我收回去,你就是赤手空拳。”
他将短刃举到眼前,看着刀刃上映出的自己模糊的倒影,他将短刃收回鞘中,重新揣进怀里。
然后,一夹马腹,继续前行。
司马达跟在后面,看着李世欢的背影,心里涌起一股复杂的情绪。
这个马奴出身的将军,正在以惊人的速度成长。昨晚那场宴席,没有击垮他,让他更清醒,更冷静,更……锋利。
走了约一个时辰。
日头升高,气温也升了上来。远处的地平线在热浪中微微扭曲,像水波荡漾。
忽然,李世欢勒住了马。
“将军?”司马达也停下。
李世欢没有回答。他眯起眼,望向北方。
地平线上,隐约能看到一缕黑烟,笔直地升上天空,在湛蓝的天幕上拖出一道污痕。
不是炊烟。
炊烟是散的,是淡的,是袅袅的。
这道烟,是浓的,是直的,是……带着杀气的。
“烽烟。”李世欢吐出两个字。
司马达的脸色变了:“柔然人?”
“还不确定。”李世欢摇摇头,“但那个方向……是沃野镇。”
沃野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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