油灯重新点亮时,土屋里已经多了两个人。
侯二和司马达被李世欢叫了回来,周平也来了,三人围坐在木案旁,看着案上摊开的那本书。
屋里很安静,只有灯芯燃烧时偶尔发出的噼啪声。
李世欢坐在主位,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他已经把那卷《汉书·萧何传》看了一遍。
“都说说吧。”他开口,“司马先生这话,到底什么意思?”
三人互相看了看。
侯二最先憋不住,挠着头说:“将军,这读书人的话就是弯弯绕绕。什么萧何不自污……俺就听明白一句:段将军可能对咱们不放心了。”
“不止不放心,”司马达补充,“是已经开始猜忌了。司马先生特意提到《萧何传》,就是在提醒将军,功高震主,自古皆然。萧何当年为求自保,故意强买民田、自污名声,才让刘邦放下戒心。这是史书上的典故,司马先生用这个来点我们,意思已经很明显了。”
周平皱着眉:“可咱们现在有什么‘功’?青石洼才开垦一年,庄稼还没收呢,哪来的功高震主?”
“不是功劳,”李世欢缓缓摇头,“是潜力。”
“段将军是什么人?坐镇怀朔十几年,能在北疆这种地方站稳脚跟,靠的不是仁慈,是眼光和手段。”他停在窗边,背对三人,“他看中青石洼,看中我李世欢,不是因为我有多忠心,而是因为我能做事,能替他解决北线防御问题。”
他转过身,目光在三人脸上扫过:“可问题是,我能做事,就意味着我有能力。有能力,就意味着不好掌控。现在青石洼还小,只有两千多人,三千亩地。可如果秋后真打出三千石粮食呢?如果明年咱们再开三千亩呢?青石洼能养活五千人、一万人呢?”
屋里一片死寂。
油灯的火苗跳动了一下,在土墙上投出晃动的影子。
“到了那时候,”李世欢的声音更低了,“段将军会怎么想?他会想:李世欢这个人,有能力,有地盘,有粮食,有人手。如果哪天他不听话了,我还能制得住他吗?”
侯二倒吸一口凉气:“可咱们从来没想过……”
“你想不想不重要,”李世欢打断他,“重要的是他信不信。在官场上,在上位者眼里,下属有没有二心,不看你说了什么,而看你有没有二心的本钱。咱们现在,正在一点点积累这个本钱。”
司马达深吸一口气:“所以司马先生才提醒我们要‘自污’。要故意露出一些破绽,一些把柄,让段将军觉得,咱们虽然有本事,但也有贪念,有私心,有可以拿捏的地方。这样他才会放心用咱们,因为咱们‘可控’。”
“可这太险了!”周平忍不住说,“故意犯法?那可是要掉脑袋的!”
“不是犯法,”李世欢手指点在书上,“是犯一些小错。萧何当年强买民田,贪污了吗?没有。他只是故意做出贪财的样子,让刘邦觉得他眼皮子浅,只看得见眼前的利益,没有更大的野心。这才是关键,要让段将军觉得,我李世欢,也不过就是个想多捞点好处的边将罢了。”
他顿了顿,看向司马达:“还记得咱们之前商量过的事吗?”
司马达一愣,随即反应过来:“将军是说……和斛律部落换马的事?”
“对。”李世欢点头,“这就是现成的‘污点’。边将私通外藩,哪怕是做生意,也是大忌。咱们如果真的做了,消息传回怀朔,段将军会怎么想?他会想:李世欢这小子,果然还是贪。为了几匹马,连这种忌讳都敢碰。但反过来说,他也会想:贪点马匹算什么?只要他贪,我就有办法控制他。”
侯二脸色发白:“将军,这……这要是被赵副将那些人知道了,可不是小事!”
“所以要做,就得做得隐蔽。”李世欢说,“不能让赵副将抓到确凿证据,但又要让段将军知道。”
司马达沉默了。
他在快速权衡利弊。
这样做的好处是明显的:能消除段长的猜忌,让他放心用李世欢。毕竟,一个又有能力又“可控”的下属,是所有上司都喜欢的。
但风险也巨大。
一旦事情败露,或者被赵副将抓住把柄,那就是现成的罪名。到那时,段长为了自保,很可能会毫不犹豫地抛弃李世欢。
“将军,”司马达抬起头,“此事关系重大,是否……再斟酌斟酌?”
“没时间斟酌了。”李世欢摇头,“秋收在即,两千五百石的压力就在眼前。咱们现在需要段将军的支持,需要他相信咱们,也需要他不猜忌咱们。自污,是唯一的办法。”
他环视三人:“当然,不是现在。现在咱们的首要任务,是实现‘自留三成’,把粮食分下去,把人心聚拢起来。但在这之前,咱们得先想清楚,这‘自污’该怎么‘污’。”
他手指在案上划着:“第一,不能是真的大罪。杀人放火、通敌叛国,这些碰都不能碰。只能是一些可大可小、可轻可重的‘小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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