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蒙蒙亮,戈壁滩上的风还带着夜里的寒意,从青石洼营地土墙的豁口处灌进来,卷起地上的细沙,打着旋儿扑向那一排排低矮的土屋。
李世欢已经醒了。
事实上,他睡得并不沉,天边刚透出第一丝灰白时,他就睁开了眼。土屋里很冷,夜里烧的那点柴火早已燃尽,只剩一堆灰白的余烬。他坐起身,搓了把脸,手掌触到下巴上硬扎扎的胡茬,已经三四天没刮了。
他没有立刻起身,而是坐在榻上,听着屋外的动静。
营地里开始苏醒了。
先是远处传来几声咳嗽,有人早起生火,柴禾噼啪作响。接着是开门声,脚步声,压低嗓门的交谈声。更远处,靠近马厩的方向,传来侯二粗哑的吼声,是在催促值夜的士卒交班,又像是在骂哪个偷懒的家伙。
一切如常。
他掀开身上那床薄薄的旧毡毯,赤脚踩在地上。冰凉从脚底直窜上来,让他彻底清醒。他走到墙角的木箱前,打开箱盖,从里面取出那包银饼。
皮袋沉甸甸的,系绳勒进掌心。
李世欢解开袋子,数出三十块银锭。每块约摸一两重,边缘铸着官府银坊的印记,在昏暗中泛着冷冷的灰白色光泽。他把这些银饼重新包好,用一块粗布裹紧,放在木案上。
剩下的二十两,他放回箱底,压在锦缎下面。
做完这些,他推开屋门,清晨的寒气扑面而来。
营地里已经有不少人活动了。妇女们抱着瓦罐去井边打水,男人们检查农具准备下地,几个半大孩子在空地上追逐打闹,被路过的队正喝斥一声,吐吐舌头跑开了。
“将军。”
司马达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李世欢转过身,看见司马达已经穿戴整齐,站在他屋外不远处。这个读书人总是起得最早,衣服穿得一丝不苟,连发髻都梳得整整齐齐,与营地里的粗犷格格不入。
“都通知了?”李世欢问。
“通知了。”司马达点头,“侯二,还有几位队正。让他们辰时初刻过来。”
“好。”李世欢点点头,“你先去我屋里等着。我去看看侯二那边。”
“是。”
李世欢转身朝营门方向走去。
清晨的营地正在苏醒。土路两旁,有人蹲在门口就着凉水啃干饼,有人扛着锄头往地里走,见了他,都停下脚步,恭敬地喊一声“将军”或“戍主”。
李世欢一一颔首回应,脚步不停。
快到营门时,他看见了侯二。
侯二正站在新筑的土墙上,叉着腰,对着墙下一队正在操练的士卒吼:“腿抬起来!没吃饭吗?就你们这熊样,柔然人来了跑都跑不掉!”
士卒听到侯二的吼声,一个个咬牙把腿抬得更高,脚步踏在地上,扬起一片尘土。
侯二转过头,看见了李世欢。
“将军!”他从墙上跳下来,落地时溅起一团灰。他拍拍手上的土,咧嘴笑道,“这么早就起了?”
“你不也起了。”李世欢看着他。
侯二嘿嘿一笑,露出一口被烟草熏得发黄的牙:“睡不着。昨晚上那文书,我琢磨了一夜。”
“琢磨出什么了?”
“琢磨出……”侯二凑近了些,压低声音,“段将军这是给咱们画了张大饼。”
李世欢看了他一眼。
侯二虽然粗,但有时候看事情很直接,一针见血。
李世欢说,“辰时初刻,来我屋里。司马达,其他对主也来。”
“有要紧事?”侯二眼睛一亮。
“要紧。”李世欢点头,“关乎青石洼能不能活下去,咱们能不能吃上那三成粮。”
侯二脸上的笑容收敛了,重重一点头:“明白了!”
李世欢不再多说,转身往回走。
回到土屋时,司马达已经在屋里等着了。
见李世欢进来,司马达放下竹简,站起身。
“坐。”李世欢摆摆手,自己在主位坐下。
两人相对无言。土屋里很安静,能听见外面逐渐嘈杂起来的人声,远处操练的号子,还有风掠过土墙的呼啸。
辰时初刻,侯二到了。
他推门进来,带进一股冷风和尘土味。紧接着,各位对主也到了。
“将军。”
“戍主。”
几人进屋,有些拘谨地站着。
“坐。”李世欢指了指地上的几个树墩。
侯二一屁股坐下,其他人对视一眼,也坐下。
土屋不大,几个人围坐,就显得有些拥挤。木案上那盏油灯还点着,昏黄的光晕在几张脸上跳动。
李世欢环视一圈,开口:“叫你们来,是为昨天那纸文书。”
所有人都坐直了身子。
“锦缎十匹,银锭五十两,自留三成余粮,秋后实产须达两千五百石。”李世欢缓缓复述,“这些,你们都知道了。”
他顿了顿,目光从每个人脸上扫过:“现在,咱们关起门来说话。这里没有外人,有什么想法,直说。”
屋里沉默了片刻。
侯二先开口,声音粗哑:“将军,我觉得这是好事!自留三成啊!咱们拼死拼活干一年,总算能落下点自己的东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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