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暂的胜利，带来的不是欢欣，而是更大的压力和弥漫在空气中的血腥味。柔然游骑虽然退去，但所有人都清楚，这才刚开始，那支被击退的先锋都这么猛，何况大部队。

残阳如血，将青石洼营地内外染上一片凄艳的红。土墙上下，士卒们默默搬运着同袍的遗体，收敛敌人的尸首，清洗着墙垛和地面上的斑驳血迹。伤兵营里，是压抑的呻吟声和草药苦涩味。缴获的几匹无主战马被牵回营地，算是此战微薄的战利品，却无人有心情庆贺。

李世欢站在被柔然人飞钩拉出几道深刻痕迹的营门前，手指抚过那粗糙的木纹，眼神冰冷。侯二站在他身旁，喘着粗气，脸上的血污还没来得及擦净。

“将军，这帮狗娘养的，马快弓利，要不是咱们墙修得及时，弩箭够劲，今天还真悬乎！”侯二啐了一口带血的唾沫，“他们吃了亏，下回再来，肯定更狠。”

“他们不会给我们太多时间。”李世欢收回手，目光投向营地外那片被夕阳染红的雪原，以及更北方隐约可见的山峦轮廓，“周平带回来的消息不会错，主力就在后面。我们等不到怀朔镇的援军，只能靠自己。”

他转身，面向聚集过来的司马达、侯二以及几位主要的队正，声音清晰地传入每个人的耳中：“刚才这一仗，你们都看到了。柔然人倚仗的是什么？是他们的战马！来去如风，我们追不上，困不住。他们可以随意选择攻击的时间和地点，而我们，只能被动地守在这土墙后面。”

众人沉默，这是北疆对阵游骑时永恒的痛处。

“所以，”李世欢的目光扫过众人，“我们要让他们快不起来！要让他们的战马，在这片土地上，找不到一口草料，喝不到一口干净的水！”

司马达眼神一凝，立刻明白了李世欢的意图：“将军是说……坚壁清野？”

“没错！坚壁清野！”李世重重一拍身旁的木柱，“我们不能只守着这四面墙！要把营地外围，变成一片死地！一片饿死、渴死他们战马的死地！”

他深吸一口气，快速下达命令：

“侯二！你带所有能动弹的士卒，立刻出动！以营地为中心，向外辐射五里，不，十里！将所有能找到的枯草、灌木，全部就地烧掉！一点都不能给他们留下！”

“司马达！组织所有妇孺老弱，立刻掩埋、堵塞营地周边三里内外所有已知的水源、水洼、溪流！用石头、泥土，给我彻底填死！我们的水井严加看管，派绝对可靠的人守卫，谨防投毒！”

“张大牛！带你的人，在营地外围，尤其是东北、正北方向，尽可能多地挖掘陷马坑！不需要多深，但要足够多，足够密！坑里给我插上削尖的木桩！”

“其余人等，继续加固营防，救治伤员，不得有误！”

一道道命令，如同冰冷的铁锤，砸在每个人的心上。坚壁清野，这意味着他们将主动放弃营地外围所有的资源，将自己彻底困守在这孤岛一般的营地里，再无转圜余地。这也意味着，如果援军迟迟不至，他们最终的结局，很可能不是战死，就是被困死、饿死。

“将军……”一名对正嗓音干涩，“这……这咱们自己以后……”

“没有以后了！”李世欢猛地打断他，声音斩钉截铁，“守不住，大家都得死！活下去，才有以后！执行命令！”

“是！”众人心神一震，不再犹豫，轰然应命。

很快，青石洼营地再次行动起来。

一队队士卒在侯二的咆哮声中，提着简陋的镰刀、柴刀，甚至直接用佩刀，冲出了营地，如同蝗虫过境般，开始疯狂地收割、砍伐视线内一切可以燃烧或者作为草料的植物。来不及带回的，就直接堆起来，点燃！一时间，营地四周浓烟滚滚，火光在渐暗的暮色中跳跃，映照着士卒们沾满烟灰却眼神凶狠的脸庞。

另一批人，则在司马达的指挥下，扛着锄头、铁锹，背着箩筐，走向那些熟悉的水源。妇孺们用盆、用桶，奋力泼水，试图在严寒中加速封冻，男人们则疯狂地将泥土和石块填入泉眼、溪流。

更远处，张大牛带着人，在雪地里奋力挖掘着。冻土坚硬如铁，每一镐下去都只能留下一个白点，虎口被震得发麻，但他们依旧拼命地刨着，将一根根削尖的、用火烤硬的木桩，狠狠插入坑底。

李世欢站在箭楼上，望着营地外那冲天而起的火光，听着那不绝于耳的砍伐声、挖掘声，以及隐隐传来的、压抑的哭泣声，他的心如同被放在火上炙烤。

这是他不得不做出的，最残酷的抉择。

“将军，怀朔镇……真的不会来援了吗？”司马达不知何时来到他身边，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他刚刚安排完堵塞水源的任务，手上还沾着泥泞。

李世欢没有回答，只是反问道：“派去怀朔镇的信使，有消息吗？”

司马达沉默地摇了摇头。

两人相顾无言。答案，已经不言而喻。

“我们能守多久？”司马达看着营地外那一片被破坏得满目疮痍的土地，低声问道。

“不知道。”李世欢的回答很干脆，他的目光越过燃烧的荒原，投向北方那深邃的黑暗，“但每多守一天，怀朔镇就多一分准备的时间，北疆的百姓，或许就能多逃出去一些。”

他顿了顿，声音低沉却带着一种信念：“我们在这里多流一滴血，后面的人，或许就能少流一滴。”

司马达深吸了一口带着烟尘的冷空气，点了点头，不再说话。

夜色，再次降临。青石洼营地如同暴风雪中一座孤零零的灯塔，而它的四周，火焰渐渐熄灭，只留下满地狼藉和刺鼻的烟味。挖掘和堵塞的声响也渐渐停歇，营地内外，陷入一种死寂般的宁静。

所有人都知道，他们已斩断了自己的退路。

接下来，唯有死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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