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朔镇将府,议事厅。
炭火依旧烧得旺盛,驱散着北地严冬的寒意,却驱不散此刻厅内一种微妙而压抑的气氛。两份来自青石洼的紧急军报,几乎前后脚被送到了镇将的案头。第一份,详细描述了白狼丘发现的一百五十柔然精骑;第二份,更是石破天惊地禀报了在更北方发现柔然主力大军,人数可能高达两三千骑!
镇将捏着那两份军报,指节因用力而微微发白。他的眉头紧紧锁成了一个川字,目光在文书上那触目惊心的数字和措辞间反复巡弋。
“两千至三千骑……主力大军……指挥帐篷……”他低声重复着军报中的关键词,他不是不会打仗的蠢材,很清楚如果这份军报属实,将意味着什么。那将是怀朔镇乃至整个北线自多年前那次大战后,面临的最严峻考验!
厅内坐着的赵副将、几位高级幕僚以及负责军纪、情报的官员,也都传阅了这两份军报,人人脸色变幻不定。
“大人,”一位主管钱粮后勤的文官率先开口,语气带着惯有的谨慎,甚至是一丝不易察觉的抵触,“此事……是否还需慎重?前番李世欢所报游骑,已是小题大做。此番骤然提升至两三千主力……这数字,未免太过骇人听闻。北疆冬日军情传递不易,斥候所见,或因风雪视线不清,或因紧张而有所夸大,亦未可知啊。”
他的话,代表了一部分不愿相信、或者说不敢去相信这可怕消息的人的心理。大规模战事一起,钱粮、物资、民夫征调……无数繁琐而沉重的压力将首先压在他们这些文官头上。
另一位年纪颇大、须发皆白的幕僚捋着胡须,慢悠悠地附和,话语中带着一种基于“经验”的傲慢:“刘主事所言,不无道理。柔然人虽悍勇,然其部族散落,冬日集结如此庞大兵力,后勤如何保障?其内部近年来内斗不休,岂有余力组织此等规模的南侵?老夫以为,此多半是李世欢被小股游骑所慑,杯弓蛇影,自行臆测罢了。抑或是……”
他拖长了语调,目光若有若无地扫了一眼面无表情的赵副将,没有再说下去,但那未尽之语,厅内众人都心领神会,抑或是,为了某种目的,故意夸大其词。
赵副将适时地放下了茶杯,发出一声轻响,将所有人的目光吸引过来。他脸上带着轻蔑,开口道:“大人,各位先生。非是末将固执己见,实是这李世欢,行事每每出人意料,其心……难测啊。”
他站起身来,走到厅中,环视众人:“诸位请想,他先是以区区百余残兵,先后剿匪加上收流民,壮大队伍,如今更是‘发现’了柔然主力。这一桩桩,一件件,是否都显得太过……顺遂了些?如今他坐拥青石洼,兵强马壮,已成尾大不掉之势。此番接连急报,言辞一封比一封激烈,动辄以‘死战’、‘殉国’相挟,其目的,恐怕不止是预警那么简单吧?”
他顿了顿,声音压低,却更具煽动性:“若我等信其所言,兴师动众,调集兵马北上,结果却发现虚惊一场,徒耗钱粮,沦为笑柄是小;若这是其调虎离山之计,趁怀朔镇空虚之际,他联合某些心怀叵测之人……”他没有再说下去,但那股阴冷的猜忌,已然让在座的人心知肚明。
“更何况,”赵副将话锋一转,“即便其所报为真,我怀朔镇主力坚守城防尚可,若贸然出城野战,在冰雪覆盖之地与柔然骑兵争锋,胜负几何?万一有失,这怀朔镇的基业,朝廷的北疆门户,谁来担当?”
这一连串的组合拳,既有对李世欢人品的污蔑,对其动机的恶意揣测,又有对出战的现实困难的分析,可谓老辣至极。直接将李世欢用命换来的军情,打上了“动机不纯,不可轻信”烙印。
镇将沉默地听着,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赵副将的话,虽然尖刻,却并非全无道理。他对李世欢的忌惮是真实的,对出城野战的风险评估也是客观的。作为一镇主将,他必须权衡利弊,考虑全局,不能因一纸来自下属的、未经证实的急报,就轻易动摇整个防御部署。
“子如,”镇将的目光投向一直沉默不语的司马子如,“你与那李世欢,似有往来,对此事,有何看法?”他点名司马子如,或许是想听听不同的声音,或许,也只是为了显示自己的“公允”。
司马子如起身,拱手一礼,神色平静:“回大人,卑职与李将军,确有几面之缘,欣赏其勇毅,然公私分明。单就军情而言,李将军所部斥候队长周平,乃是北疆有名的老夜不收,经验丰富,其判断应有一定依据。连续两份急报,所指方向一致,威胁层级递进,逻辑清晰,不似凭空捏造。”
他话锋一转,并未强行坚持:“然,赵将军与诸位先生所言,亦是为国为民之忠言。两千骑兵非同小可,确需确凿证据。卑职以为,当务之急,是立刻派出镇将府直属的精锐斥候,前往冰河洼地方向核实军情!同时,通传各戍堡、烽燧,提高警戒等级,做好应对突发状况之准备。如此,既不轻信,亦不殆战,方为稳妥之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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