省城五星级酒店后院的那盘素炒白菜,像一粒投入静湖的石子,激起的涟漪正以缓慢却不可阻挡的速度扩散。
国际研讨会结束了,学者们各自踏上归途,但关于那座土灶、那个沉默的厨师、那盘“有土地记忆”的白菜的讨论,却并未随之消散。马未耘教授在会议最后的总结发言中,再次以“烟火人间”为例,犀利地指出了当前非遗保护中“重形式轻内核、重标准轻活态”的弊病,他的发言稿被几家颇具影响力的学术媒体节选刊登。那位德国饮食人类学教授回国后,也在其个人专栏和社交媒体上,用充满激情的笔触描述了那次“触及灵魂”的品尝体验,并附上了那盘朴素白菜和沉默土灶的照片。
这些来自权威学术界的声音,虽然未能立刻转化为实质性的援助,却像几道微弱却执拗的光,刺破了笼罩在“烟火人间”上空的阴云,让“鼎食集团”及其背后力量试图营造的、“烟火人间”等于“落后违规”的舆论铁幕,出现了细微的裂缝。
陈默几人回到老街的那天,是个阴沉的下午。巷口依旧冷清,“臻味馆”的霓虹灯在灰白的天色下显得有些刺眼。老蔫早早就在门口张望,看到他们从出租车上下来,激动得差点老泪纵横,围着几人转了好几圈,嘴里反复念叨:“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后院一切如旧,那座真正的土灶沉默地伫立着,仿佛远征的只是它的一个影子。离家几日,灶台落了些灰,陈默放下行李,第一件事就是打水,仔细擦拭。
周文斌迫不及待地将省城的经历,尤其是最后那惊心动魄的一幕和马未耘教授仗义执言的场景,绘声绘色地讲给老蔫听。老蔫听得屏住呼吸,听到紧要处,手里的抹布都掉在了地上。
“了不得!了不得啊!”他喃喃道,混浊的眼睛里闪烁着久违的光亮,“咱们这灶……惊动洋人了?”
顾清澜则显得冷静许多。她将带回的学术报道和网络上的相关讨论整理归档,又拿出笔记本,开始梳理下一步的可能。“舆论开始转向,但还不够。‘鼎食’那边吃了瘪,绝不会善罢甘休。我们必须抓住这个机会。”
陈默擦拭完灶台,直起身,目光落在墙角那个装着灰烬的陶罐上,又移到那片被他用灰烬和汤汁滋养、愈发显得生机勃勃的蒜苗上。省城的喧嚣与纷争,似乎并未在他身上留下太多痕迹,他依旧是那个沉默的、与灶台和泥土为伴的厨师。
“火没熄,就行。”他只说了这么一句。
几天后,转机开始以更具体的方式显现。
先是林小姐打来电话,语气带着一丝兴奋:“陈师傅,有几个之前参加研讨会的国内年轻学者,对你们的案例非常感兴趣,想做个更深入的田野调查,可能会去拜访你们,也想去石根保他们那些村子里看看。这是好事,学术界的持续关注,本身就是一种保护!”
接着,之前态度暧昧、甚至取消讲座邀约的本地一所大学的民俗学社,主动联系了周文斌,言辞恳切地希望能请陈默去做一个非正式的小型分享,“不拘形式,就是聊聊灶火,聊聊食材”。
甚至,有一家之前迫于压力中断合作的本地小型有机农场,也悄悄递来话,表示如果“烟火人间”需要,他们可以“想办法”提供一些“符合规范”的蔬菜。
仿佛冰封的河面下,终于听到了水流暗涌的声音。
周文斌兴奋不已,感觉扬眉吐气的日子就要到了。连顾清澜紧锁多日的眉头,也稍稍舒展了一些。
然而,陈默的脸上,却不见多少喜色。他依旧每天磨他的刀,生他的火,用有限的食材琢磨着新的搭配。只是在无人注意的间隙,他会站在后院,望着巷口的方向,眼神深处,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凝重。
这天夜里,细雨绵绵。打烊后,周文斌还在兴致勃勃地规划着如何接待那些来访的学者,如何借此机会,好好宣传一下“烟火人间”。
陈默打断了他:“文斌,你觉得,他们为什么突然又凑上来了?”
周文斌一愣:“当然是看到了省城那边的反响,知道咱们不是好欺负的!”
“是因为省城的动静,让他们看到了‘价值’。”顾清澜放下手中的资料,接话道,语气冷静,“学术价值,舆论价值,甚至……可能的经济价值。但这价值,现在还是虚的,风一吹,可能就散了。”
陈默点了点头,目光扫过周文斌和顾清澜:“靠山山会倒。咱们的根,不在那些报纸上,也不在那些学者的文章里。”
他走到灶边,引燃了火,不是为了做饭,只是让那点光与热,驱散雨夜的寒湿。
“明天,我去趟石根保那儿。”陈默看着灶膛里跳跃的火苗,说道,“断供的令还没撤,不知道他们日子过得怎么样。光我们这儿有响动,不行。”
周文斌和顾清澜对视一眼,明白了陈默的意思。外面的回响再动听,若不能切实改变石根保、采药婆婆这些源头伙伴的处境,那这“烟火”终究是无根之木,无源之水。
“我跟你一起去。”周文斌立刻说。
雨丝敲打着瓦檐,沙沙作响。灶火的光,将三个人的影子投在斑驳的墙壁上,晃动着,如同他们此刻依然未卜的前路。
省城的浪潮带来了回响,但这回响是机遇还是新的危机?扎根泥土的“烟火”,能否真正借助这外来的风,烧出一片新的天地?答案,依旧藏在灶火明灭之间,藏在那些沉默的山峦与坚守的人心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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