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未耘的书和资料,像几块沉入深潭的石头,在“烟火人间”内部漾开圈圈涟漪,却未能改变外部的暗流汹涌。几天后,一场更直接、更彻底的打击,毫无征兆地降临。
这天清晨,老蔫刚卸下门板,就看到石根保和那位采药的婆婆,并排蹲在巷口的老槐树下,脚边放着他们带来的、用麻袋和竹篓装着的山货。两人脸上都带着一种近乎绝望的惶然。
周文斌心里一沉,快步走过去:“石大哥,婆婆,怎么不进去?”
石根保抬起头,黝黑的脸上沟壑更深了,嘴唇哆嗦着,半天才挤出话来:“周……周兄弟,对不住……往后,东西……送不成了。”
“为啥?”周文斌急了。
采药的婆婆用粗糙的手背擦了擦眼角,声音沙哑:“昨儿个,村里、镇上都来了人,说是……要搞什么‘统一规范’,保护……保护啥子资源。像我们这种没执照、没标准、自己采挖种养的东西,不准往外卖了,说是……不合规矩,有风险。”
“他们还说,”石根保补充道,声音里带着愤懑和恐惧,“谁要是再偷偷卖,就是破坏……破坏生态,要罚款,重的还要……唉!”
周文斌脑子“嗡”的一声。这一手,太狠!直接断了他们刚刚重新建立起来的、最根本的食材来源!这不只是掐脖子,这是连根都要刨了!
他强压着怒火,好说歹说,才将两人劝进店里,喝了口热水。陈默听完,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放在膝盖上的手,指节捏得有些发白。
“知道了。”他只说了这三个字,然后起身,走到后院,看着那座土灶,久久沉默。
没过多久,陶老倔也托人捎来口信,说他那点烧窑的手艺,也被纳入“非环保传统工艺”,被“建议”转型,老窑砖是再也烧不成了。
消息一个接一个,像冰冷的雨点,砸在每个人的心上。之前那些好不容易联系上的、零星的小农户,也通过各种渠道传来类似的消息。一条无形的、名为“规范”与“保护”的锁链,正以惊人的速度,收紧着所有通往“烟火人间”的毛细血管。
后院角落里,那些还带着泥土和露水的山货,此刻显得如此珍贵,又如此刺眼。它们像是最后的绝唱。
“他们这是要把我们活活饿死!”周文斌双目赤红,一拳砸在石桌上,震得上面的粗陶茶具嗡嗡作响,“默哥!我们不能再忍了!我去找他们!我去……”
“你去哪儿找?找谁?”顾清澜的声音冷静得近乎残酷,她拿着那份关于“规范乡村土特产交易”的红头文件复印件,指尖点着上面模糊却又权威的印章,“文件是真的,理由冠冕堂皇。你找谁理论?”
“那就这么算了?!”周文斌低吼。
一直沉默的陈默,忽然动了。他走到那堆山货前,弯腰,拿起一个还沾着湿泥的、形状不规则的笋子,在手里掂了掂。然后,他走到水缸边,开始清洗这些最后的馈赠。他的动作很慢,很仔细,仿佛要将每一道褶皱里的泥土都冲刷干净。
“不算。”陈默的声音混在水流声里,低沉而清晰,“他们抽他们的薪,我们……想办法续我们的火。”
他将洗好的笋子放在竹筛里沥水,转身看向周文斌和顾清澜,眼神里没有绝望,只有一种被逼到极限后的、冰冷的清醒。
“文斌,你再去一趟马先生留的地址,不用多说什么,就把这几天发生的事情,告诉他。”陈默吩咐道,随即又看向顾清澜,“澜姐,劳烦你,把我们之前记录的、和这些乡亲们的交易往来,他们东西的特点,还有……他们靠着这点手艺活命的难处,都整理出来。”
“你要做什么?”周文斌问。
陈默没有直接回答,他走到灶前,引燃了火。这一次,火焰似乎带着一股狠劲,窜得又高又猛,几乎要舔舐到锅沿。
“他们不是讲‘规范’吗?”陈默往锅里倒上清水,声音平静,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那我们就让他们看看,什么是他们‘规范’不了的!”
他拿起一把最普通、甚至在菜市场都容易买到的、有些泛黄的白菜,手起刀落,去掉外层不好的叶子,只留下里面嫩黄的芯。动作干脆利落,带着一股压抑的狠厉。
“食材断了,手艺没断。”陈默将白菜芯放入滚开的锅中,氽烫,捞出,过凉,挤干水分,动作行云流水,“规矩锁了路,人心没锁。”
他取来熬制好的、仅存不多的黑糖酱汁,仔细地淋在焯好的白菜芯上。又撒上一点碾碎的、自家晒的干辣椒末。没有山珍,没有野味,只有最寻常的白菜芯,此刻却在他的手下,被赋予了截然不同的意义。
“这道菜,叫‘釜底抽薪’。”陈默将成品装盘,嫩黄的白菜芯,深褐的糖酱,点点艳红的辣椒末,色彩对比强烈,带着一种近乎悲壮的朴素与倔强。
他端起这盘菜,没有走向餐桌,而是放在了后院石桌的正中央。那里,正对着巷口的方向。
“他们抽了我们的薪,”陈默看着那盘菜,目光锐利如刀,“那我们就用这最后一把火,把这‘釜’烧穿!”
火焰在灶膛里轰轰作响,映照着每个人凝重而决绝的脸。断供,并未让“烟火人间”熄灭,反而像往将熄的炭火里泼了一瓢油,爆发出更加炽烈、更加不顾一切的光和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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