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者的笔记本,像一把生锈的钥匙,插进了“烟火人间”近乎停滞的齿轮。周文斌带着一股狠劲,照着笔记上的线索,再次扎进更偏远的山野。这一次,他不再带着秤和合同,而是背着陈默准备的、用粗陶罐装着的自家腌的咸菜和酱料,还有几包用油纸细心包好的、能暖身驱寒的草药茶。
过程依旧艰难。有些村落早已空寂,笔记上的人名只存在于坟头的荒草间。有些老人警惕得像山里的老獾,需要耗费大量时间,才能换来他们小心翼翼地打开话匣子,从记忆深处翻检出那些被遗忘的味道来源。
但希望,如同石缝里渗出的泉水,虽细微,却持续不断地汇聚。
几天后,周文斌带回了一个皮肤黝黑、手指粗壮如树根的中年汉子,名叫石根保,是笔记上记载的、一个以种紫皮甘蔗和古法熬制红糖出名的村子最后的传人。他带来的红糖,不是市面上那种规整的方块,而是不规则的古朴糖块,颜色深沉近黑,闻起来有浓郁的焦糖香和一丝甘蔗的青气,入口醇厚,甜得极有层次。
又过了两天,一位沉默寡言、身上带着淡淡草药味的老婆婆被请了来。她住在更深的山里,只在特定时节采摘几种特殊的野生香料,炮制方法是她家世代相传的秘密。她带来的香料,味道霸道而奇特,是任何现代化工厂无法复制的复合香气。
“烟火人间”的后院,渐渐变成了一个小型的、流动的“山野风物集散地”。这些被主流供应链遗忘的“手艺人”,带来了他们视为珍宝的产出:品相或许不佳但滋味浓郁的野蜂蜜,个头不大却鲜味惊人的小溪鱼干,带着泥土芬芳的、颜色各异的老种子杂粮……
陈默对待这些“新伙伴”,如同对待那些珍贵的食材。他不轻易还价,更多的是倾听,听他们讲述这些东西的来历,听他们抱怨如今市场的苛刻,听他们担忧手艺的失传。他用店里的饭菜招待他们,饭菜简单,却用料实在,火候精准,吃得这些质朴的山里人连连点头,眼眶发热。一种基于“懂”和“尊重”的脆弱联盟,在“烟火人间”的后院悄然结成。
然而,“鼎食集团”的阴影并未远离。
这天下午,一辆黑色的商务车无声地停在巷口。车上下来两个人,衣着光鲜,与这老旧的街巷格格不入。他们没有进店,而是在巷子里转了一圈,用手机不停地拍摄着“烟火人间”的外墙、后巷的排水,甚至隔壁老蔫堆在墙角的几个破花盆。
周文斌警觉地跟出去,那两人却只是冷淡地瞥了他一眼,上车离去。
“他们想干什么?”周文斌心头蒙上一层不祥的预感。
预感很快应验。第二天上午,区环保局的人上门了,这次的理由是“接到群众举报,怀疑油烟排放和污水处理不达标”。检查比上次更加严苛,他们甚至带来了简易的检测设备,在后院的排水口取样。
“陈老板,”带队的负责人语气公事公办,眼神却带着几分审视,“你们这后院,又是晾晒草药,又是处理山货,杂物堆放,这环境卫生和潜在的污染风险,很大啊。按照新的城区管理规范,你们这种经营模式,恐怕需要整改,甚至……考虑迁址。”
“迁址?”周文斌的声音都变了调,“这是我们祖传的铺面!”
“规定就是规定。”负责人面无表情地合上记录本。
压力升级了。从断供到直接威胁生存的根基——这片他们赖以存身、传承味道的物理空间。
后院再次陷入死寂。连刚从山里送来一批新鲜笋干的石根保,也感受到了这凝重的气氛,搓着手,不知所措。
陈默站在院中,目光扫过那些堆放在角落的、带着泥土和露水的山货,扫过那口冒着热气的大锅,最后落在那小小的、被他用灰烬滋养着的蒜苗上。蒜苗已经长高了一截,绿得发亮。
他没有去看那些环保局的人,而是转身走进厨房,从面缸里舀出面粉,开始和面。他的动作依旧沉稳,但手臂的肌肉明显绷紧了,揉捏的力道比平时更大,面团在盆里发出沉闷的撞击声。
周文斌焦躁得像困兽,顾清澜则快速翻阅着相关的法规条文,眉头紧锁。
就在这时,一直沉默地坐在灶膛前、看着火的老蔫,忽然站了起来。他佝偻的腰背似乎挺直了一些,走到那口被环保局人员重点“关照”的、用来处理食材废水的大缸前,掀开了木头盖子。
缸里是浑浊的、带着油花和食物残渣的水。
老蔫拿起旁边一个破旧的葫芦瓢,舀起半瓢,在所有人惊愕的目光中,仰头,“咕咚咕咚”喝了下去!
“老蔫叔!”周文斌失声惊呼。
环保局的人也愣住了。
老蔫抹了一把嘴,浑浊的眼睛盯着那几个穿制服的人,脸上是平日里从未有过的、近乎执拗的悍气:“这水,脏吗?啊?这里面,就是洗菜淘米的水,有点油花子,那也是我们吃进肚子里的东西!倒进地里都能肥田!比那些化工厂排出来的毒水,干净一千倍,一万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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