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再次笼罩棚户区，比前一天更沉，更浓。窝棚里没点灯，黑暗粘稠得如同凝固的墨。周文斌和顾清澜靠坐在角落，听着彼此压抑的呼吸，还有陈默那边传来的，极其轻微的、布帛摩擦的细响——他在反复检查那把贴身的小攮子，以及几块用布包好的碎片。

老葛的推测，顾清澜打听来的旧闻，还有陈默在东区那个废弃窝棚前的发现，像几块冰冷沉重的石头，压在每个人的心头。那不是寻常的麻烦，是沾着泥沼深处腐臭和未知血腥的漩涡。

“默哥，”周文斌在黑暗里哑着嗓子开口，声音干涩，“东头那窝棚……咱明天去探探？”

陈默的声音从对面的黑暗里传来，平静，却带着一种认清了现实的冷硬：“不急。他留下那点苦藠碎末，是记号，也是试探。”

“试探？”周文斌不解。

“试探我们有没有那个眼力劲儿，有没有那个胆量。”陈默解释道，声音低沉，“那老家伙，像个下棋的，走一步看三步。他在等我们做出反应。”

顾清澜轻声接话，语气带着忧虑：“如果他真是在确认什么，我们按兵不动，会不会让他觉得……我们没看懂，或者，怕了？”

“不会。”陈默回答得很肯定，“他既然找上门，认定了我，就不会轻易放弃。他在等一个合适的时机，或者……等我们主动踩进他设好的下一个‘点’。”

他顿了顿，黑暗中，似乎能听到他手指摩挲碎片的细微声响。“我们现在要做的，不是急着去找他，是让他知道，我们收到了他的‘信’，而且，没被他吓住。”

“怎么让他知道？”周文斌追问。

陈默沉默了片刻，似乎在思考。过了一会儿，他才缓缓开口，声音带着一种决断：“明天，文斌，你去东区。不用靠近那个窝棚，就在那片区域外围，找点零活干，或者就蹲着晒太阳。自然一点，但要让人能看见你。”

“清澜，”他又转向顾清澜的方向，“你明天还去西头老人那里，但换个说法。别提什么老兵守林，就说……咱们想找点特别的、山里才有的苦藠种子或者幼苗，看他们有没有路子，或者听没听说过哪儿有。”

周文斌和顾清岚立刻明白了陈默的意图。文斌出现在东区，是告诉那老人，他们找到了他留下的“记号”，并且有胆量靠近他的地盘。清澜打听特殊的苦藠，则是回应老人用苦藠碎末传递的、关于山林和那未知凶兽的隐晦信息——我们懂你的意思，而且，我们在顺着你的线往下摸。

这是一种无声的对话，一种在刀尖上传递的讯号。

“明白了，默哥。”周文斌重重点头，黑暗中，他的眼神亮了起来，带着一种参与其中的兴奋和紧张。

顾清澜也轻轻“嗯”了一声。

安排妥当，棚内再次陷入沉默。只有三人轻不可闻的呼吸声，和外面偶尔传来的、遥远的野狗吠叫。

第二天，一切依计而行。

周文斌换上了一身更不起眼的旧衣服，混入了东区那片鱼龙混杂之地。他没刻意寻找活计，只是在一个相对开阔的、能看到那个半塌窝棚大致方向的垃圾堆旁坐下，靠着一段残墙，眯着眼，像是在打盹，实则眼角的余光始终留意着周围的动静。

顾清澜则再次提着篮子去了西头。她自然地融入那些晒太阳的老人中，一边帮着其中一个眼神不太好的老太太择捡筐里的烂菜叶，一边状似无意地提起想找点不一样的苦藠种子，抱怨现在市面上的品种都长得没劲儿，味道也淡。

“特别的苦藠？”一个耳朵有点背的老头扯着嗓子重复了一遍，浑浊的眼睛眨了眨，“那得往老山里寻喽！早些年，倒是听说鹰嘴崖那边往下，有种野苦藠，性子烈，味儿冲，牲口都不爱啃……”

鹰嘴崖！顾清澜的心猛地一跳，面上却不动声色，只是叹了口气：“那么远啊，那可不好找。”

她没有再追问，转而聊起了别的。有些信息，点到即止，过犹不及。

而陈默，则留在了窝棚里。他没有外出，而是再次拿起了那把厚背砍刀，就着门口透进的天光，沉默而专注地打磨起来。

“嚯……嚯……嚯……”

磨刀石与金属摩擦的声音，在狭小的窝棚里回荡，缓慢，稳定，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感。这声音，穿透薄薄的棚壁，传向外面的巷道。

这是一种宣告。告诉那个可能就在附近某处阴影里窥视的老人，他们在这里，他们没有躲藏，他们磨利了爪牙，准备着迎接任何可能到来的风暴。

这是一种姿态，一种在无声交锋中，不容忽视的回应。

周文斌在东区枯坐了大半天，没有看到军大衣老人的身影，但他能感觉到，似乎有几道说不清来源的目光，在他身上短暂停留过。

顾清澜从西头回来，带回了“鹰嘴崖”这个模糊的地名。

陈默的刀，磨得越发锋利，刀刃在光线映照下，泛着幽冷的青光。

夜幕降临时，三人再次聚在窝棚里。没有交流今天的收获，但彼此的眼神里，都多了一丝心照不宣的凝重。

他们发出的讯号，已经传递出去了。

现在，轮到那只藏在暗处的“独狼”，做出下一步的回应了。

窝棚外，夜色深沉，万籁俱寂。但在这寂静之下，仿佛有无形的弦正在缓缓绷紧，等待着不知何时会骤然响起的、决定命运的音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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