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艰难地刺破笔冢上空终年不散的铅灰色怨气,吝啬地洒下几缕惨白的光线。废墟之上,弥漫的墨气尚未完全消散,如同不祥的瘴疠,黏稠地附着在倾倒的朽木、断裂的石碑和那两只彻底化作腐朽骨架的血墨傀儡残骸上。刺鼻的焦糊与浓重的血腥味混杂,沉甸甸地压在幸存的两人心头。
陆砚舟是被左肩一阵锥心刺骨的剧痛激醒的。意识如同沉在冰冷粘稠的泥沼里,每一次挣扎都牵扯着全身碎裂般的痛楚。他费力地掀开沉重的眼皮,视野里是近在咫尺、铺满尘灰和暗红血渍的冰冷地面。身侧,江白鹭的呼吸微弱得几乎断绝,她侧倒在那里,脸色惨白如金纸,左肩那处被蚀文腐蚀的伤口边缘,惨绿与灿金的拉锯地带,一丝极其细微、近乎无法察觉的玄黑墨气,正如同活物般,悄无声息地顺着蚀文腐蚀的路径,向更深处缓缓渗透。
他心中猛地一沉,挣扎着想动,却发现自己连抬起一根手指都做不到。灵犀之眼本能地内视,识海一片狼藉,枯竭的灵韵如同龟裂的河床,神魂深处残留着怨灵尖啸带来的、针扎般的刺痛。他艰难地转动眼珠,看到那半截布满裂痕、星芒尽灭的点星笔残骸,就掉落在自己染血的掌边。而头顶,青石砚依旧悬浮着,原本温润的青玉砚体,此刻内部正上演着无声的凶险拉锯——一道道深沉、邪异的玄黑纹路如同**的血管,在蛛网般的裂痕中缓缓蠕动、侵蚀,与砚心那点微弱却死死不肯熄灭的星髓兰白光顽强对抗。每一次玄黑纹路的脉动,都带来一丝阴冷的悸动,顺着与他的神魂联系,渗入他的识海。
“饲怨…成真……” 他干裂的嘴唇无声开合,脑海中闪过那玉柱碎片上蚀刻的暗红古篆。这四个字带来比身体创伤更深沉的寒意。无字楼的目的,远非定魂墨那么简单。
就在这时,一阵极其微弱的、非人的气息,如同投入死水潭的石子,悄无声息地出现在这片死寂的废墟边缘。
陆砚舟的灵觉瞬间绷紧,他竭力调动枯竭的灵韵,试图凝聚一丝感知。
弥漫的墨气与晨光交织的薄雾中,一点墨色悄然晕染开来。起初只是一个模糊的墨点,如同宣纸上滴落的浓墨。墨点迅速扩散、拉伸,勾勒出纤细的腰肢、飘拂的广袖、堆叠的裙裾轮廓。没有骨骼血肉生长的声音,只有墨线游走、晕染的细微“沙沙”声。墨色由浅及深,由虚化实,肌理在墨韵流转间悄然浮现,如同水墨大师笔下的渲染。最后,墨色在“面部”凝聚、定型,晕染开细腻的桃腮粉面,一点朱唇悄然点染,眉眼轮廓在墨色中清晰浮现——正是画皮娘子。只是她的身影,在稀薄的晨光与未散的墨气中,显得比在画境中更加虚幻缥缈,仿佛随时会随风散去。
她静静地站在十步开外,目光扫过废墟的惨状,扫过倒塌的傀儡残骸,最终落在陆砚舟身上,以及他头顶那方正被玄黑侵蚀的青石砚,最后,停留在他身边气若游丝的江白鹭身上。那双由精纯画意凝聚的眼眸深处,掠过一丝极其复杂的情绪,快得让人难以捕捉。
“承诺,是唯一能束缚我的枷锁。”她的声音空灵依旧,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看来,你们做到了。虽然……代价不小。”
陆砚舟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响,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剧痛。他用尽全身力气,才勉强抬起一点手臂,颤抖着指向自己腰间一个沾满血污和尘土的墨囊——那是苏玄青特制的灵物袋,隔绝灵韵,里面装着他们在笔冢核心九死一生夺取的那一小块定魂墨。
“墨……在里面……”他声音嘶哑破碎,几乎不成调。
画皮娘子没有靠近。她只是隔着这段距离,对着那墨囊的方向,素手遥遥一招。
墨囊口自行解开,一团核桃大小、色泽深沉如古潭、却又在内部隐隐流淌着温润光华的漆黑墨液,缓缓飘飞出来。墨液悬浮在空中,缓缓旋转,散发出一种奇异的“定”之灵韵,纯净而古老,仿佛能抚平世间一切躁动不安的灵魂。然而,在这股令人心安的灵韵深处,陆砚舟的灵犀之眼却捕捉到一丝丝极其细微、扭曲蠕动的怨念低语,如同墨液中沉淀了千年的尘埃,挥之不去。这感觉,与那血墨傀儡核心的怨念波动,竟隐隐同源。
定魂墨悬浮在画皮娘子面前,她那双由画意凝成的眼眸中,终于燃起了近乎实质的渴望光芒。
她不再犹豫,双手在胸前结出一个繁复而古老的印诀。口中无声地念诵着晦涩的音节,周身画意灵韵如同被点燃般沸腾起来。
“凝形,定魄!”
随着她一声清叱,那团定魂墨猛地爆开,化作无数细密的黑色墨线,如同拥有生命般,朝她虚幻的身体狂涌而去,与此同时,她袖中飞射出无数大小不一、材质各异的宣纸碎片——有泛黄的旧纸,有带着丹砂印记的符纸,甚至还有沾染着墨迹的残破书页。这些碎片如同被无形的丝线牵引,环绕着她的身体高速旋转飞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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