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十四日,午夜,广岛湾外海。
浓雾如一张厚重的灰色绒毯,严严实实地覆盖了整个海湾。能见度降至不足两百米,连港口入口处的导航灯都变成了朦胧的光晕,在雾气中无力地晕开。
日本海军吴港基地,联合舰队最重要的母港之一,此刻正沉浸在这种罕见的浓雾之中。
港内,庞大的舰影在雾气里若隐若现,如同沉睡的钢铁巨兽。
“扶桑”号战列舰老旧但仍有威慑力的356毫米主炮指向天空;“凤翔”号轻型航母,这个日本第一艘真正意义上的航母,此刻舰载机已收入机库;“妙高”号重巡洋舰,万吨级的条约型重巡……
还有十几艘驱逐舰、轻型巡洋舰、补给船,整个港口停泊着超过二十万吨的钢铁。
但此刻,它们都睡着了。
或者说,守卫者以为它们很安全。
水下二十二米,U-707号潜艇。
“声呐报告。”艇长赵东海的声音在指挥室里低得几乎听不见。
“港内大型舰船引擎全部静止。巡逻艇声呐信号,三艘,分别在零三零、一五零、二七零方向,距离八百到一千二百米。巡逻规律与侦察一致,两点到三点是换班间隙。”
赵东海看了一眼夜光表:凌晨两点二十五分。
还有五分钟。
他的潜艇如同深海中的幽灵,悬浮在防潜网外五十米处。身旁三海里外,是同样潜伏着的U-708、U-709、U-710号。
按照计划,707和708执行渗透攻击,709和710在外围接应并布设水雷。
“各战位最后检查。”赵东海说。
“鱼雷管准备完毕,G7e电动鱼雷,引信已设定,陀螺仪校准完成。”
“蓄电池电量百分之九十二。”
“声呐室持续监听。”
“全体人员就位。”
指挥室里只有仪表盘上微弱的红光,映照着七张紧绷的面孔。每个人都清楚,他们即将做的事,将载入战争史册。
“时间到了。”副艇长低声说。
赵东海凑到潜望镜前。雾气太浓,只能勉强看到防潜网闸门处的轮廓——两艘小艇正在那里执行例行检查,探照灯懒洋洋地扫过水面。
按照三天侦察的结果,每天凌晨两点半,闸门会为垃圾清运船开启十五分钟。这是唯一的机会。
“缓慢上浮至潜望镜深度。保持绝对静默。”
潜艇如同水中的阴影,悄无声息地上浮。声呐兵戴着耳机,捕捉着每一丝水下的声响。
两点三十分整。
闸门处传来沉闷的机械运转声。两扇沉重的防潜网缓缓向两侧打开,露出一个宽约四十米的通道。
“垃圾船出来了。”副艇长看到一艘小型平底船从闸门内驶出。
就在垃圾船驶出、闸门尚未关闭的间隙——
“前进一,保持深度十米。”
U-707号以两节的极慢速度,如同一条滑溜的鳗鱼,贴着海底,悄无声息地滑入了闸门。
十五米……十米……五米……
他们进来了。
吴港外港。
雾气在这里更浓了。探照灯的光柱在雾中只能穿透几十米,哨兵们缩在岗亭里,抱怨着这鬼天气。
没人想到,会有敌人从水下进来。
更没人想到,敌人敢来。
“距离‘凤翔’号航母约四百米。”声呐兵报告,“舰体庞大,声呐反射清晰。右舷五十米处是‘扶桑’号战列舰。”
赵东海再次升起潜望镜——只露出水面不到十厘米。镜筒在浓雾中几乎隐形。
视野里,“凤翔”号的轮廓在雾中显现。这艘标准排水量7470吨的轻型航母,此刻正静静地停泊在3号码头。甲板上空无一物,飞行甲板在雾气中泛着暗淡的光泽。
而在它右侧,是更加庞大的“扶桑”号——排水量吨,六座双联装356毫米主炮塔,即使在这个距离,也能感受到那种压迫性的存在。
“太远了。”赵东海低语,“四百米距离,鱼雷需要跑一分多钟,足够哨兵发现尾迹。”
他转动潜望镜,寻找更好的目标。
“左舷,距离约二百五十米,‘天龙’级轻型巡洋舰是‘龙田’号。”副艇长说,“再往左,是‘妙高’号重巡。”
“龙田”号,标准排水量3230吨,六门140毫米主炮。作为一艘老式轻巡,它的价值不如航母和战列舰,但它离得更近。
而且,就在“凤翔”号和“扶桑”号的侧后方。
一个大胆的想法在赵东海脑中成型。
“调整航向,左舵五度。”他说,“我们要从‘龙田’号和码头之间的缝隙穿过去,绕到‘凤翔’号的正后方。”
“艇长,那个缝隙最多二十米宽……”
“我知道。”赵东海的声音很平静,“所以保持两节速度,绝对静默。声呐室,持续报告距离。”
潜艇如同在刀尖上跳舞,缓缓向左转向。
“距离‘龙田’号右舷……八十米……七十米……六十米……”
“距离码头桩基……五十米……四十米……”
指挥室里安静得能听到心跳声。每个人都屏住呼吸,仿佛喘气声都会暴露位置。
潜艇以极其缓慢的速度,从那道狭窄的缝隙中滑过。最近的时候,“龙田”号的舰体几乎就在头顶上方,投下的阴影笼罩了整个潜艇。
“通过了。”
现在,他们来到了“凤翔”号航母的正后方,距离仅两百米。
这个角度完美,航母巨大的舰体挡住了潜艇,从码头方向和巡逻艇的角度都看不到这里。而距离,近到鱼雷几乎不需要跑动时间。
“目标‘凤翔’号。”赵东海说,“发射管一至四,准备。鱼雷深度设定四米,目标舰舯部。”
“发射管准备完毕。”
“距离两百,角度零。”
“发射!”
艇身微微一震,四枚G7e电动鱼雷悄无声息地射出。
G7e电动鱼雷,汉斯海军1939年装备,使用铅酸电池驱动,最大航速30节,最大射程5000米。最关键的特点:它不产生气泡尾迹,几乎是隐形的。
四道几乎看不见的水线,在漆黑的水下向着“凤翔”号疾驰而去。
两百米距离,三十节速度——只需要大约几秒钟。
赵东海在潜望镜里盯着。
一秒,两秒,三秒……
“轰——!!!!”
第一枚鱼雷击中“凤翔”号舰舯部右舷,在水线下方炸开一个大洞。
紧接着,第二枚、第三枚几乎同时命中——一枚打在舰尾轮机舱位置,一枚打在舰舯偏后。
第四枚打偏了,擦着舰体掠过,撞在码头的桩基上爆炸。
巨大的爆炸声撕裂了浓雾中的宁静。“凤翔”号舰体剧烈震动,火光从右舷的破口处喷涌而出,瞬间点燃了泄漏的航空燃油。
浓烟和火焰冲天而起,在雾气中显得格外狰狞。
但攻击还没结束。
“右满舵!目标‘扶桑’号战列舰!”
潜艇紧急转向。此刻港口已经响起凄厉的警报声,探照灯开始胡乱扫射,但浓雾和混乱给了他们掩护。
“距离‘扶桑’号二百八十米!”声呐兵报告。
“发射管五至六,准备!发射!”
两枚鱼雷射出,直奔“扶桑”号庞大的舰体。
“轰轰——!!”
两枚鱼雷几乎同时命中“扶桑”号左舷前部。虽然战列舰的装甲带较厚,但二百八十米距离的抵近射击,鱼雷几乎垂直撞上装甲——这种角度,装甲的倾斜防护优势荡然无存。
巨大的爆炸在“扶桑”号舰艏下方炸开,舰体猛地向右侧倾斜。海水疯狂涌入前部舱室。
“全速后退!下潜至二十米!”赵东海嘶声下令。
潜艇引擎轰鸣,倒车向港外疾退。在他们身后,整个吴港已经变成一片混乱的海洋。
“凤翔”号航母右舷严重倾斜,火焰从多个破口喷出,甲板上的日军水兵像蚂蚁一样四处奔逃。
“扶桑”号战列舰舰艏开始下沉,尽管防水舱门紧急关闭,但进水量太大,这艘老战舰的命运已经注定。
而那艘倒霉的“龙田”号轻巡洋舰,在最初的爆炸中就被波及,舰体被弹片打得千疮百孔,此刻正无助地漂在水面上。
更糟糕的是,由于使用的是电动鱼雷,没有气泡尾迹,日军一开始根本不知道攻击来自哪里。
“是特务!有特务在船上放了炸弹!”
“不对!是水雷!港口被布了水雷!”
“空袭!可能是空袭!”
混乱中,各种猜测此起彼伏,就是没人想到,会有潜艇潜入港口发动攻击。
因为这在他们的军事常识里,根本不可能。
U-707号顺利撤到防潜网外,与U-708号会合。708号也成功攻击了“妙高”号重巡洋舰,两枚鱼雷命中舰尾,造成严重损伤。
“布设水雷,然后撤离。”赵东海下令。
四艘潜艇在主要航道外布下了二十颗触发水雷,这些将在未来几天里,给试图出港或进港的日军舰船带来更多麻烦。
凌晨三点十分,四艘潜艇在浓雾的掩护下,悄然驶离广岛湾,潜入深海。
在他们身后,吴港的火焰映红了半边天空,警报声、爆炸声、呼喊声混成一片。
日本联合舰队最重要的基地之一,在一个浓雾弥漫的凌晨,遭到了毁灭性的打击。
“凤翔”号航母重伤,至少需要六个月才能修复。
“扶桑”号战列舰舰艏严重受损,失去作战能力。
“龙田”号轻巡洋舰基本报废。
“妙高”号重巡洋舰需要大修。
当这个消息在几小时后传到东京时,海军省一片死寂。
然后,是震怒,是不敢置信,是疯狂的追查。
但追查方向从一开始就错了——他们搜查了每一艘可能被渗透的船只,审问了每一个可疑人员,加强了港口的陆上警戒。
唯独,没有大规模加强反潜。
因为他们不相信,也不愿相信,敌人是从水下进来的。
而此刻,四艘完成任务的潜艇正在深海中向西北方向航行。
赵东海在航海日志上写下:
“1938年5月15日凌晨,我艇成功潜入日本吴港,击伤航母一艘、战列舰一艘、重巡洋舰一艘、轻巡洋舰一艘。我方无损撤离。”
他合上日志,对电报员说:“给大本营发报:任务完成,狼群可以出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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