部队重新开拔后，速度慢了下来。

情况太复杂了。越往东走，沿途村庄被破坏的痕迹就越明显。

烧焦的房梁，被打碎的瓦罐，路旁偶尔能看到来不及掩埋的尸体，有老百姓的，也有穿着破烂军装的，分不清是哪边的兵。

空气里有股淡淡的、混着焦糊的臭味。

杨世杰的指挥车跟在坦克队列中间，电台里各团报告的情况都差不多：沿途零星抵抗，一触即溃，但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师座，二团报告，在王家洼发现一个被遗弃的日军临时弹药库，里面东西搬空了，但地上有大量新鲜车辙印，是往北去的。”参谋在一边汇报。

“北边……”杨世杰看着地图，“那是去泰安、济南的方向。鬼子在收缩？”

“不像收缩。”吴起的声音从另一部电台插进来，他的迂回部队已经从小路岔出去了，“收缩应该是全面后撤，可咱们正面遇到的抵抗一点没少。邹县那边电台监听显示，守军在频繁联络，呼救，要增援。”

正说着，前头又传来一阵交火的枪声，很快又停了。

杨世杰抓起望远镜往前看。路边倒着几具日军尸体，几个步兵正在搜查。一辆三号坦克停在路中间，炮塔转向侧翼一个土坡，炮口还冒着淡淡的烟。

“怎么回事？”他问。

前卫营长很快回话：“小股溃兵，躲在坡后面放冷枪，打伤了我们一个骑摩托的通讯兵。已经解决了，毙敌五人。”

杨世杰“嗯”了一声，心里那点不对劲的感觉越来越重。

这些鬼子不像是有组织的阻击，倒像是……被丢下来的弃子，像是故意被丢下了拖延时间的。

……

中午十一点左右，吴起的迂回部队那边先出状况了。

电台里传来他的声音：“老杨，我这边遇到点麻烦。路上有大量人为破坏的痕迹，桥被炸了，好几段路埋了地雷。

工兵正在排，进度很慢。中午之前到不了预定位置了。”

“能绕吗？”

“绕不了，两边都是山沟。妈的，鬼子这是专门针对这条小路做了布置。”

杨世杰皱紧眉头。邹县的鬼子，知道打不过他们就尽量迟滞他们。

就在这时，空中传来飞机的轰鸣，是三架bf-109，从东南方向俯冲下来，在车队上空低空掠过，摇了摇机翼。

是赵剑锋派来的。

长机飞行员的声音清晰传来：“地面部队注意，前方十五公里，邹县东南方向，有大量烟柱升起，疑似发生战斗。

另，在你们东北方向约八公里处，一个叫‘刘家集’的村镇，发现异常情况，建议派侦察单位查看。完毕。”

刘家集？

杨世杰在地图上找到这个点，是个岔路口，一条路往邹县，一条小路往北。不在主攻方向上。

“前卫营，派一个装甲排，带一个摩步班，去刘家集看看。速度快，有情况立刻报告。”

“是！”

四辆三号坦克和两辆满载步兵的半履带车离开主路，拐上那条向北的土路，卷着尘土疾驰而去。

……

刘家集离主路其实不远，但地形是个小盆地，从主路那边看不见。

装甲排长王猛坐在头车的炮塔里，举着望远镜。离庄子还有一里地，他就闻到了风里飘来的血腥味。

“加速，冲进去！”

坦克油门踩到底，履带疯狂转动，冲上最后一道坡。

然后，他看到了。

庄子已经烧了大半，火还没全灭，黑烟滚滚。村口的打谷场上，横七竖八躺满了人。

老百姓。

有老人，有女人，还有孩子。叠在了一起，血把黄土地染成了暗红色。几只野狗在远处徘徊，看见坦克来了，夹着尾巴跑开。

打谷场中间，三十几个穿着土黄色军装的日军，正在把最后几个活着的村民往一处赶。一个鬼子军官提着军刀，刀尖还在滴血。

旁边几个鬼子兵端着上了刺刀的步枪，嘻嘻哈哈地推搡着哭喊的村民。

他们在屠村。

王猛的眼睛瞬间就红了。

“全体！开火！给老子碾过去！！”

四辆坦克的并列机枪几乎同时喷出火舌。

“哒哒哒哒哒——！！”

密集的弹雨像镰刀一样扫过打谷场。正举着枪托砸一个老人的鬼子兵，后背爆开一团血雾，扑倒在地。

那个提刀的军官猛地转身，还没看清来的是什么，胸口就被子弹撕开，军刀脱手，人向后仰倒。

“敌袭！是战车！”剩下的鬼子慌了，有的往尸体堆后趴，有的往还没烧塌的房子里钻。

但没用了。

坦克已经冲进了打谷场。炮塔转动，机枪追着每一个活动的黄色身影扫射。

半履带车上的步兵也跳了下来，眼睛都是红的，手里的冲锋枪和步枪见了穿黄军装的就打。

战斗在五分钟内结束。

三十几个鬼子，一个没跑掉。

王猛跳下坦克，靴子踩进粘稠的血泥里。他走到那个鬼子军官的尸体旁，捡起那把军刀。刀身上刻着字，是个中尉。

他提着刀，走到那几个被救下来的村民面前。

还活着的就七八个人，都吓傻了，呆呆地看着他，看着这些从天而降的铁家伙和兵。

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头颤巍巍站起来，脸上全是黑灰和泪痕：“军……军爷……你们是……”

“我们是独立第一师的兵。”王猛声音沙哑，“来打鬼子的。”

老头“噗通”一声跪下了，磕头，嚎啕大哭：“军爷啊……你们咋才来啊……他们不是人，是畜生啊……我一家七口，就剩我一个了啊……”

其他活下来的人也跪下了，哭成一片。

王猛咬着牙，把老头扶起来。他转头看了看这片人间地狱，对通讯兵吼道：“上报！刘家集发现日军小队屠村，已被我部全歼！救下八名百姓。请求指示！”

……

消息传回杨世杰那里时，他正在部署对邹县的进攻。

听完汇报，他沉默了几秒钟。

“让王猛就地组织百姓掩埋遗体，然后给他们的食物让他们上山躲躲。部队继续前进。”

“师座，那些鬼子尸体……”

“曝尸。让野狗啃。”杨世杰的声音冷得像冰，“告诉全师弟兄，都记住刘家集。前面邹县里头，还有更多鬼子。只有人才配被俘虏。”

命令传下去。

邹县，已经能望见城墙了。

守军显然发现了他们，城头上人影晃动，机枪架了起来，几面膏药旗在风里有气无力地飘着。

杨世杰的指挥车停在城外一个小高地上。他拿起望远镜，仔细看着城墙上的布防。

“炮兵到位没有？”

“到位了，炮兵已经展开。”

“装甲一团，正面展开。二团向左，三团向右，把城围了。摩托化师的人到了吗？”

“吴师长的主力还在排雷，但他派了一个摩步营从南面绕过来了，十分钟后到位。”

“好。”杨世杰放下望远镜，拿起送话器，接通了全师频道。

他的声音，通过车载电台，传到每一辆坦克，每一辆车里：

“全师弟兄们，我是杨世杰。”

“刚才，在我们侧面的刘家集，一队鬼子溃兵，屠了一个村子。老的小的，一个没放过。”

“现在，在我们面前的邹县里头，还有至少一千个这样的鬼子。”

“指挥官给咱们的任务，是打快，打狠。”

“我给你们加一条——”

他顿了顿，声音从牙缝里挤出来：

“给刘家集的乡亲，报仇。”

频道里一片死寂，只有电流的滋滋声。

然后，不知道哪辆坦克里，传来一声低吼：“报仇！”

接着是第二声，第三声，很快连成一片。

“报仇！！”

“报仇！！！”

杨世杰深吸一口气，吐出两个字：

“开炮。”

下一秒，炮兵阵地方向，传来山崩地裂般的轰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