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的徽州,盛夏以君临天下之姿,展现出全然不同于波士顿的、酷烈而潮湿的炽热。天空是那种被烈日灼烤得发白的、近乎金属质感的灰蓝色,几缕薄云如丝如缕,静止不动,仿佛也被这无边的热浪蒸去了活力。阳光毒辣,毫无遮挡地倾泻下来,炙烤着沥青马路,蒸腾起扭曲晃眼的热浪,空气仿佛凝固了,粘稠而滚烫,呼吸间带着火烧火燎的刺痛感。蝉鸣声嘶力竭,连绵不绝,如同为这酷暑奏响的、永无止境的悲壮交响。城市如同一个巨大的蒸笼,梧桐树叶被晒得蔫头耷脑,蒙着一层灰扑扑的尘土,投下的稀疏阴影根本不足以提供片刻的清凉。只有在傍晚时分,偶尔会有一场短暂而猛烈的雷阵雨,豆大的雨点砸在滚烫的地面上,激起一片白茫茫的水汽,带着泥土的腥气,但往往雨停后,湿热不减反增,更加闷得人透不过气来。夜晚也毫无凉意,只有空调外机持续不断的嗡鸣,对抗着窗外凝滞的、裹挟着城市喧嚣和倦怠的热风。
对林夜而言,从波士顿湿润清新、充满学术气息的夏日梦境,骤然跌回徽州这座熟悉又陌生的、被暑热和现实压力包裹的南方城市,落差之大,如同从云端坠入凡尘,带着一种近乎失重般的眩晕和不适。回到自己那间老旧、闷热的出租屋,推开门,一股混合着灰尘和隔夜食物气味的、令人窒息的热浪扑面而来。窗台上那盆绿萝,在他离开的十几天里,因为无人照料,已经有些发蔫,叶片上落满了灰尘。房间里的寂静,与波士顿公寓里那种充满洛薇薇生活气息的、温馨的安静截然不同,这是一种空洞的、带着回响的寂寥。行李箱摊在墙角,还没来得及完全整理,里面似乎还残留着查尔斯河畔微风的清凉气息和她的发香,与眼前滚烫、粗糙的现实形成了尖锐的对比。
最初的几天,他像一尾被重新抛回岸上的鱼,艰难地适应着原有的呼吸节奏。时差带来的昏沉感,与重新投入工作的忙碌和压力交织在一起。积压的稿件、新的选题会议、领导的询问、同事间微妙的人际关系……所有在休假期间被暂时屏蔽的现实,以加倍的力量反扑回来。他坐在嘈杂的、冷气开得不足的办公室里,对着电脑屏幕修改那些似乎永无止境的稿子,耳边是电话铃声、键盘敲击声和同事的交谈声,脑海里却不时闪过波士顿安静的公寓、洒满阳光的查尔斯河岸、以及她带着笑意的侧脸。那种感觉,像一个刚刚品尝过极致美味的人,突然被塞回粗茶淡饭,味蕾和内心都充满了抗拒和怅惘。
他与洛薇薇的联系,在回归各自轨道后,也进入了一个微妙的“后蜜月期”调整阶段。巨大的幸福感余温尚存,但物理距离的重新拉远和现实压力的迅速回填,让那种亲密无间的氛围,不可避免地蒙上了一层淡淡的、需要重新适应的薄雾。十二小时的时差,再次成为横亘在两人之间的、冷酷无情的时间壁垒。沟通的窗口变得狭窄而珍贵,且充满了延迟和错位。
(林夜,23:00,刚加班结束,身心俱疲):“终于搞定了,累瘫。这边热得像蒸笼,想念波士顿的晚风。[叹气]”
(洛薇薇,次日 11:00):“刚开完组会。辛苦了,快回去休息,洗个热水澡解乏。这边今天也很热,不过有风。(附一张实验室窗外阳光灿烂的照片)”
(洛薇薇,16:30,实验间隙):“数据跑得不太理想,有个参数可能设错了,烦躁。你吃饭了吗?”
(林夜,次日 04:30,被噩梦惊醒):“刚醒。别急,慢慢调。我这边天快亮了,一会儿随便吃点。”
(林夜,08:00,挤在地铁上,汗流浃背):“早高峰,人贴人,味道感人。今天又要去跟一个麻烦的采访。”
(洛薇薇,20:00):“注意防暑降温,多喝水。刚吃完饭,准备回实验室继续战斗。”
交流的内容,迅速从分享美景、美食和甜蜜日常,回归到汇报日程、互报平安和简短鼓励的“务实”模式。那种触手可及的温暖和即时的回应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跨越半个地球的、存在明显延迟的“留言”与“回复”。幸福感是真实的,但分离的苦涩和重新适应孤独的过程,也同样真切。他们像两个刚刚充完电、却又被迫分离的电池,需要依靠记忆中储存的能量,来应对各自世界新一轮的耗竭。
变化体现在最细微的感受里。林夜会在深夜回到冰冷的出租屋,打开灯,面对一室寂静时,格外想念波士顿公寓里那盏温暖的台灯和她坐在书桌前的背影;他会在吃到不合胃口的外卖时,想起她做的、虽然简单却充满家常味道的意面;他会在工作中遇到挫折、感到孤立无援时,下意识地去摸手机,想立刻听到她的声音,却意识到她那边是深夜或正忙。那种“近在咫尺却又远在天涯”的失落感,在经历了十天的亲密无间后,变得尤为尖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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