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的徽州大学,在学期结束后迅速沉寂下来,如同一艘卸下了所有乘客的巨轮,停泊在盛夏的港湾里。暑假如期而至,炽热的阳光毫无遮挡地洒满空旷的校园,梧桐树叶浓绿得发暗,纹丝不动地耷拉着,投下大片凝固的、滚烫的阴影。蝉鸣声嘶力竭,连绵不绝,成了校园里唯一持久而单调的背景音。教学楼和图书馆大门紧闭,只有少数留校考研或实习的学生身影,偶尔匆匆穿过被热浪扭曲的空气。食堂只开放零星窗口,宿舍楼也空了大半,一种混合着慵懒、空旷和自由的气息,弥漫在每一个角落。
对林夜而言,这个暑假的开端,伴随着一种前所未有的、甜蜜又酸涩的复杂心绪。学期的结束,意味着与洛薇薇至少一个多月的分离。那种刚刚确立关系、恨不得朝夕相处的热切,与现实距离形成了鲜明的反差,让假期的第一天就显得格外漫长和空旷。
他选择留在学校度过暑假前半段,一方面要处理文学社繁重的学年总结、财务清算和换届交接工作,另一方面也想利用这段相对清静的时间,好好啃读几本专业着作,为即将到来的大四做准备。宿舍里只剩他和孙伟,赵磊和王铭都已回家。空旷的宿舍楼格外安静,只有风扇不知疲倦的嗡嗡声和窗外永不停歇的蝉鸣。
他与洛薇薇的联系,成了这个暑假最主要的情感纽带和精神慰藉。物理上的距离,并未稀释那份在期末高压下淬炼出的情感,反而像为美酒提供了陈化的空间,让思念在寂静中发酵,变得愈发醇厚而清晰。他们的交流,进入了一种更加日常、更加松弛,却也更加深入的频道。
通常是晚上,各自忙完一天的事情后,会有一段固定的“连线”时间。有时是视频通话,有时是长时间的语音,有时只是简单的文字信息分享。内容包罗万象,琐碎而真实。
洛薇薇会拍下家乡小城清晨雾气缭绕的江面,配文:“早起陪爸妈买菜,江风很凉。”
林夜会分享宿舍楼下那几只赖洋洋的流浪猫,在傍晚时分聚集等待投喂的照片,附带一句:“食堂大妈休假,猫主子们的日子不好过了。”
她会吐槽亲戚家小孩来串门,把她书架翻得乱七八糟的无奈;他会抱怨学年总结报告写得头晕眼花,格式调整到崩溃。
她会说起参加导师推荐的暑期学术研讨班的见闻,接触到的新领域让她兴奋又倍感压力;他会谈起阅读一本晦涩理论书籍时的困惑与偶尔的豁然开朗。
深夜,她结束一天的学习,会发一条带着倦意的语音:“刚洗完澡,准备睡了,你看书也别太晚。”
他会回:“马上睡,晚安,薇薇。” 自然地省略了“学姐”的称谓,换来她一个轻轻的“嗯”或一个月亮的表情。
没有刻意的你侬我侬,没有冗长的绵绵情话,只有这种细水长流的分享和陪伴。通过这些碎片化的信息,林夜能在脑海里清晰地勾勒出她在家乡的生活图景:清晨陪父母散步的温馨,书房里挑灯夜读的专注,与旧友小聚的轻松,还有面对学术挑战时的认真与些许忐忑。同样,他也向她敞开自己的生活:留守校园的清寂与自由,处理社务的繁琐与责任,潜心阅读的孤独与充实。这种跨越空间的、深入的了解,让彼此的形象更加立体和真实,也让那份情感在沉淀中变得更加厚重。
变化体现在最细微的地方。洛薇薇分享照片的频率比以前高了,甚至会发一些她觉得好吃的家乡小吃,或者路边遇到的有趣小店;她的吐槽里,偶尔会带上一点点小女孩式的娇嗔,那是以前极少见的;谈到学术压力时,她会更直接地表达自己的不确定和需要鼓励的心情。林夜则变得更加细心,会留意她话语里透露出的疲惫,叮嘱她注意休息;会记住她随口提过想看某本书,然后悄悄买了寄到她家;会在她遇到难题时,努力扮演好一个倾听者和加油打气的角色。
七月中的一个周末,洛薇薇参加的学术研讨班组织了一次野外实地考察,去一处自然保护区。那天信号很差,直到晚上十点多,林夜才收到她断断续续发来的几张照片:茂密的原始森林、湍急的溪流、奇特的岩石构造,还有一张是她和几个同学的合影,她戴着遮阳帽,脸上带着运动后的红晕,笑容灿烂。最后是一条语音,背景是嘈杂的虫鸣和风声,她的声音带着兴奋和疲惫:“今天走得好累,但看到很多书上才有的地貌植被,太值了!就是山里信号太差了,刚回到驻地。你今天怎么样?”
林夜看着照片,听着她带着喘息的语音,仿佛能感受到她今天的辛苦与收获,心里有种奇妙的参与感。他回复:“听起来很棒!照片拍得真好!注意安全,好好休息。我今天还好,把总结报告的最后一部分搞定了,松了一口气。”
这种分享,让相隔两地的他们,感觉依然参与着对方的生活,心也靠得很近。
然而,距离也放大了某些微妙的情绪。一次,洛薇薇在聊天中无意提到,研讨班上一位来自顶尖高校的博士师兄,在专业领域见解独到,给了她很多启发,言语中不乏欣赏。林夜听着,心里莫名地泛起一丝极淡的、连自己都觉得有些可笑的酸意,虽然立刻被理智压了下去,但那种“她的世界在扩大,接触到更多优秀的人”的隐约不安,还是像水底的暗礁,悄悄硌了他一下。他意识到,自己对这段感情,除了甜蜜,也开始有了更深层的在意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危机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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