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小说大赛的初评工作进入了最紧张的阶段。经过几轮筛选，数百篇稿件被压缩到只剩三十余篇，每一篇都各有特色，取舍变得异常艰难。初评小组内部开始出现分歧，讨论时常陷入僵局。而林夜和洛薇薇之间，那层因默契和信任构筑的薄纱，也在这高强度、高压力的工作中，第一次出现了细微的、却不容忽视的裂痕。

争议的焦点，集中在一篇题为《无声的河》的稿件上。小说以第一人称讲述了一个失聪少年，通过观察河流四季的变化和岸边人们的姿态，在心中构建出一个独特而丰富的世界的故事。文笔极其细腻，通感运用精妙，将听觉的缺失转化为视觉、触觉和想象的极度敏锐，情感真挚而克制。但问题在于，全文几乎没有传统意义上的“情节”，更像是一篇优美的散文诗。

林夜对这篇小说推崇备至。他认为，这篇作品恰恰体现了“微小说”形式的无限可能性，它跳出了讲一个完整故事的窠臼，用一种诗意的、内省的方式，捕捉了极端情境下人类感知世界的独特光芒，极具文学性和探索精神。在小组讨论时，他极力为这篇作品辩护。

然而，洛薇薇却持保留态度。社办里，只有他们两人在进行最后的稿件审定。窗外天色渐暗，室内只开了一盏台灯，光线将两人的影子投在墙上，气氛有些凝滞。

“林夜，我理解你对这篇作品的欣赏。”洛薇薇的声音在安静的房间里显得格外清晰，带着她一贯的理性，“它的语言确实很出色，情感也动人。但是，作为大赛的入选作品，我们需要考虑更多的因素。它的‘小说’特质太弱了，几乎没有矛盾冲突，缺乏让普通读者产生强烈共鸣的‘故事性’。我担心它入选，会引起争议，甚至可能被质疑我们评选的标准。”

她点开另一篇稿件，那篇是林夜之前有些犹豫的、关于图书馆管理员的小说，情节相对完整，温暖感人。“相比之下，这篇《守夜人》虽然技巧上不如《无声的河》新颖，但故事完整，情感普世，更容易被大众理解和接受，也更符合我们大赛‘贴近校园、引发共鸣’的初衷。”

林夜看着屏幕上那两篇截然不同的作品，心里像有两股力量在拉扯。他知道洛薇薇的顾虑有道理，大赛需要平衡艺术性和传播性。但一种强烈的、近乎固执的念头驱使着他，他觉得如果因为害怕争议就放弃《无声的河》这样的作品，是对文学探索精神的一种背叛，也背离了洛薇薇自己曾说过要鼓励“创新”的初衷。

“学姐，”林夜抬起头，目光灼灼地看着洛薇薇，语气因为急切而显得有些生硬，“如果大赛只是为了选出最‘安全’、最‘讨喜’的作品，那和我们批判的功利主义写作又有什么区别？《无声的河》的价值，就在于它的‘非常规’。它或许不会让所有人叫好，但一定能打动那些真正懂得欣赏文字和情感细腻度的人。我们需要有这样的作品来提升大赛的格调，而不仅仅是迎合。”

他很少用这样直接甚至带着点挑战的语气对洛薇薇说话。话一出口，他自己都愣了一下。

洛薇薇显然也没料到他会如此坚持甚至反驳自己。她看着林夜，灯光下，她的脸色似乎更白了一些，眼神里闪过一丝错愕，随即被一种复杂的情绪取代，那里面有惊讶，有被冒犯的不悦，或许……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失望？

她沉默了几秒钟，这短暂的沉默让空气几乎凝固。然后，她移开目光，重新看向屏幕，语气恢复了平静，却比平时更冷，更疏离：“林夜，我理解你的艺术追求。但作为社长，我需要为整个大赛的声誉和效果负责。创新很重要，但不能脱离基本盘。我们不能用一个可能‘曲高和寡’的作品，去冒险挑战大多数评委和读者的接受度。”

她停顿了一下，加重了语气：“这件事，我需要再综合考虑一下。今天的讨论先到这里吧。”

她没有直接否定《无声的河》，但“再综合考虑”和结束讨论的暗示，已经清晰地表明了她的倾向——她更倾向于稳妥的选择。

一种混合着挫败、委屈和不解的情绪涌上林夜心头。他以为他们是知己，是能在文学理念上高度共鸣的伙伴。他以为她会懂他，会支持这种带有冒险精神的尝试。可此刻，他感觉他们之间仿佛突然隔了一层看不见的墙。

“学姐……”他还想再争辩几句。

“我说了，今天先到这里。”洛薇薇打断了他，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她开始整理桌上的文件，动作利落，却透着一股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淡。“不早了，你先回去吧。这些稿件我再看看。”

逐客令下得明确。林夜所有的话都堵在了喉咙里。他看着洛薇薇低垂的侧脸，灯光在她挺翘的鼻梁上投下一小片阴影，显得既坚定又……遥远。

他默默地站起身，收拾好自己的东西。喉咙发紧，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他转身离开社办，轻轻带上门。在门合上的那一刹那，他仿佛听到里面传来一声极轻极轻的、几乎听不见的叹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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