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去秋来,昆仑山的桃花开了七次,又谢了七次。静心莲池的冰凝了又融,池畔的细草枯了又荣。紫霄殿那扇沉重的门,隔绝了外界绝大部分的喧嚣与时光的流逝,只留下殿内永恒般的沉寂,与那萦绕不散的药香和衰败气息。
白浅跪坐在云床边的蒲团上,身形比七年前更加单薄,宽大的弟子服空落落地挂在身上,仿佛一阵风就能将她吹走。常年不见日光,让她的肌肤呈现出一种玉石般的冷白,唯有那双眼睛,历经两千多个日夜的煎熬与坚守,沉淀下了一种近乎固执的沉静与韧性。她不再是那个会因为师父一个眼神而心慌意乱的少女,岁月的磨砺与沉重的守护,在她眉宇间刻下了淡淡的痕迹,也铸就了冰层般外壳下,更加绝绝的内核。
这七年间,她成了紫霄殿内最缜密的观察者,最耐心的守护者。身旁堆积的玉简里,密密麻麻记录着墨渊每一次呼吸的细微变化,那些暗金纹路每一次蠕动的规律,不同丹药在他体内引发的种种反应。她甚至凭着前世的记忆与惊人的毅力,开始尝试引导昆仑虚地脉中最为温和纯净的灵力,如同织就一张无形的温床,小心翼翼地将云床包裹,试图为他濒临枯竭的仙基提供最基础的滋养。
那枚昆仑玉玦,早已成了她身体的一部分。何时该置于心口,何时该移至灵台,何时又需以自身微薄灵力稍加激发,她已烂熟于心。七年来,凭借这玉玦与她精准的预判,她数次在那寂灭道韵即将彻底爆发的边缘,险之又险地将墨渊拉回。
希望,如同风中残烛,微弱,却始终未曾熄灭。
孤独是蚀骨的毒药。对着一个毫无回应的沉睡者,倾诉,成了她对抗这无边寂静与内心重压的唯一方式。
起初,只是机械的汇报。
“师父,今日护山大阵运转平稳,叠风师兄说边界暂无异动。”
“折颜上神新送来的‘九转凝魂香’,似乎能让那些纹路安静片刻。”
“后山的雪化了,露出下面新生的嫩芽,看着……很有生机。”
她的声音干涩,平淡,像是在完成一项不得不做的功课。
不知从哪一天起,或许是某个尤其漫长的、只有星子陪伴的深夜,心底那道封锁着前世的闸门,被孤独与疲惫悄然冲开了一道缝隙。
“……师父,”她的声音开始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将脸颊轻轻贴上他始终冰凉的手背,仿佛这样才能汲取一点虚幻的暖意,“您知道吗?在……在另一个地方,弟子曾经……蠢得无可救药。”
话语一旦开口,便再也无法遏制。那些深埋了七万年、又在此世压抑了七年的悔恨、委屈、以及那刻骨铭心却来不及言说的情愫,如同找到了唯一的出口,汹涌而出。
“我仗着您的纵容,无法无天……总觉得天塌下来也有您顶着……”
“我听信旁人的挑拨,跟您闹脾气,跪在雪地里逼您……您就真的……再也不肯见我了……”
“那时候……我心里怨您……觉得您心狠……觉得您心里只有昆仑虚,没有我……”
她的声音哽咽起来,泪水无声滑落,浸湿了他手背冰凉的皮肤。
“我从来……从来没想过……您会离开……会以那样……那样的方式……”
“东皇钟响的时候……我看着您跳下去……魂飞魄散……连一片衣角……都没给我留下……”
“我才明白……我错了……错得那么彻底……您不是不在乎……您是把所有的在乎……都藏了起来……用最笨……最决绝的方法……”
她抬起头,泪眼婆娑地望着他沉睡中依旧紧蹙的眉心,仿佛要透过那层昏迷的迷雾,看清他眼底曾经深藏的情绪。
“师父……对不起……真的对不起……”
“是我太迟钝……太任性……直到失去……才看懂您的心……”
她泣不成声,那些混杂着血泪的忏悔,在空寂的大殿里低回,诉说着一段被时光掩埋的惨烈。
“跳下诛仙台的时候……我心里唯一的念头……就是若能重来一次……定要护您周全……再不让你受半分伤害……”
“所以……所以当老天真的给了我这次机会……我发誓……拼尽一切……也要逆转宿命!”
她的眼神骤然变得锐利,如同淬了火的寒冰,紧紧握住他的手。
“师父……您听见了吗?这一次……不一样的!”
“我不会再躲在您身后……不会再让您独自承担所有!”
“我会变得足够强大……强大到能与您并肩……强大到足以斩断一切缠缚您的枷锁!”
她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斩钉截铁的、近乎偏执的坚定,在这沉寂了七年的殿宇内,掷地有声。
这样的倾诉,渐渐成了她每日的仪式。她不再仅仅诉说悔恨,也开始絮絮叨叨地讲起前世的昆仑虚,讲他手把手教她剑法时无奈的叹息,讲她偷偷溜下山被他抓回来罚抄书时的狡辩,讲他陨落后,她是如何守着青丘,如何在每一个相似的清晨与黄昏,被无尽的思念与悔恨啃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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