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卫东从沈阳回北京的火车上,看到了一幕。
硬座车厢里,一个年轻妈妈抱着孩子,孩子哭得厉害。
妈妈从布袋里掏出个玻璃瓶,里面装着白色的液体。
“乖,喝点牛奶。”
她打开瓶盖,孩子刚喝两口,突然吐了出来。
“哎呀,馊了!”妈妈慌忙拍孩子的背。
邻座的大姐凑过来看。
“你这牛奶搁多久了?”
“早上买的……这才半天……”
“天热,搁不住。”大姐摇头,“给孩子喝,还是得现煮。”
年轻妈妈看着吐奶的孩子,眼圈红了。
林卫东默默看着,没说话。
但这一幕,印在了他心里。
回到北京,开“摇篮”小组例会。
讨论完几个重点项目后,林卫东突然开口。
“我有个想法。”
所有人都看他。
“咱们这些年,弄回来的都是高精尖技术。机床,航空,半导体……这些当然重要。但老百姓过日子,用不上这些。”
老张问:“你的意思是?”
“我想让林氏集团,从国外引进一些民生技术。”林卫东说,“比如食品保鲜,比如日用化工。让普通老百姓,也能感受到技术带来的好处。”
会议室里安静了一会儿。
有人皱眉:“卫东同志,这会不会……太‘小’了?咱们的资源有限,应该用在刀刃上。”
“民生不是刀刃?”林卫东反问,“老百姓喝不上新鲜牛奶,吃不上干净食品,这难道不重要?”
那人被问住了。
老张想了想,说:“我支持卫东。技术最终是要为人服务的。况且,林氏集团现在树大招风,也需要一些‘接地气’的项目,来改善公众形象。”
最后,领导拍板。
“可以试点。先从一两个项目做起,看看效果。”
散会后,林卫东给香港发了加密电报。
第二天,林安的电话就打过来了。
“爸,您说的那个无菌包装技术,我打听过了。瑞典有家公司做这个,叫利乐。技术很成熟,但设备贵。”
“多贵?”
“一条生产线,要八十万美元。”
林卫东沉默了一下。
八十万美元,按官方汇率,差不多两百万人民币。
这不是小数目。
“但值得。”林安继续说,“我问过专家,如果用无菌包装,牛奶的保质期可以从几小时延长到几个月。而且不需要冷藏,运输方便。”
“买。”林卫东下了决心,“钱我想办法。”
“不用您想办法。”林安说,“集团现在账上有钱。就是……审批手续麻烦。这种设备,要进口许可证。”
“手续我去跑。”林卫东说,“你负责把设备弄回来。”
挂了电话,林卫东开始跑部委。
轻工业部,外贸部,计委……
一个个办公室地进,一个个章地盖。
有时候等一上午,就为见领导一面。
有时候材料被打回来,因为某个格式不对。
他不急,不恼。
该改的改,该补的补。
跑了整整一个月,手续齐了。
设备从瑞典装船,三个月后运抵香港。
再从香港转运到深圳。
那时候的深圳,还是个到处是工地的渔村。
林氏集团在罗湖区租了片厂房,红砖墙,铁皮顶。
设备运到那天,林安从香港过来了。
一起过来的,还有几个瑞典工程师。
金发碧眼,穿着工装裤,说话叽里咕噜。
林安找了翻译,但还是沟通不畅。
“他们说,厂房条件太差。无菌车间要求恒温恒湿,这里……连个像样的空调都没有。”
林卫东看着简陋的厂房,想了想。
“告诉他们,条件确实差。但中国就是这样,从零开始。请他们帮忙,想想办法。”
翻译把话传过去。
瑞典工程师们商量了一会儿,领头的那个走过来,拍拍林卫东的肩膀。
“oK。我们想办法。”
这一想办法,就是两个月。
厂房改造,设备安装,调试。
白天热得像蒸笼,晚上蚊子多得能咬死人。
瑞典工程师们起初抱怨,后来也习惯了。
甚至学会了用筷子,爱上了吃炒河粉。
林卫东大部分时间待在深圳。
跟工人们一起吃大锅饭,睡工棚。
五十多岁的人了,干起活来不比小伙子差。
设备调试到最关键阶段时,出了个问题。
灌装机的密封总是不合格。
试了十几次,不是漏气就是封不严。
瑞典工程师摇头。
“可能是材料问题。我们的包装纸是特制的,中国没有。”
“那就用国产的试。”林卫东说。
“国产的……性能达不到。”
“不试怎么知道?”
林卫东让人从全国各地找来几十种包装纸。
一种一种地试。
白天试,晚上分析数据。
困了就在机器旁边打个盹。
试到第二十八种时,一种上海产的复合纸,勉强达到了要求。
虽然不是最优,但能用。
“可以了。”瑞典工程师说,“但保质期可能短一些,三个月左右。”
“三个月,够了。”林卫东说。
设备终于能用了。
但下一个问题来了:牛奶从哪来?
深圳本地没多少奶牛。
从外地运,运输又是问题。
林卫东去了趟广州,找到农垦局。
“我们要收牛奶。有多少要多少。”
农垦局的领导一脸为难。
“林同志,不是我们不支持。但鲜奶这东西,挤出来四小时就变质。你们工厂在深圳,等我们运过去,早坏了。”
“我们自己去收。”林卫东说,“在你们这设收奶站,现场冷却,当天运走。”
“那成本……”
“成本我们担。”
谈妥了。
林氏集团在广州郊区设了三个收奶站。
每天天不亮,农民们牵着奶牛来挤奶。
挤出来的奶,立刻降温,装进保温桶。
然后用卡车运到深圳。
一百多公里,路不好走。
有时候车坏了,有时候堵车。
但无论如何,当天必须到。
到了工厂,立刻杀菌,灌装。
第一批无菌包装牛奶生产出来那天,厂房里挤满了人。
工人们,工程师们,还有附近看热闹的村民。
银白色的纸盒,方方正正。
上面印着红色的字:“深港牛奶”。
林卫东拿起一盒,掂了掂。
轻。
比玻璃瓶轻多了。
他插上吸管,喝了一口。
味道……和鲜奶有点不一样。
更清淡,但确实是牛奶。
“保质期测试开始!”有人喊。
一批牛奶被送进恒温箱。
模拟三个月存储。
同时,第一批产品上市试销。
先是在深圳的友谊商店。
那时候友谊商店主要服务外宾和华侨,普通老百姓进不去。
林安想了个办法。
在商店门口摆了个小摊。
免费试喝。
纸盒装牛奶,对当时的中国人来说,太新奇了。
有人不敢喝。
“这纸盒子装的,能喝吗?”
“会不会有毒?”
林燕那时候正好放暑假,从北京来深圳玩。
看到这情况,她眼珠一转,拿起一盒牛奶。
“阿姨,我喝给您看!”
小姑娘插上吸管,咕嘟咕嘟喝了大半盒。
喝完抹抹嘴。
“甜的!好喝!”
围观的人看她喝了没事,渐渐有人尝试。
“哎,真是牛奶味。”
“这盒子方便,不用还瓶子。”
“多少钱一盒?”
“五毛。”
“五毛?这么贵!”
那时候,散装鲜奶一斤两毛钱。
五毛钱一盒,确实不便宜。
第一天,只卖了三十多盒。
林燕晚上跟林卫东吃饭,撅着嘴。
“爸,咱们定价是不是太高了?”
林卫东给她夹了块肉。
“高有高的道理。这牛奶能放三个月,不用冰箱。算下来,不贵。”
“可老百姓不认啊。”
“慢慢来。”
林卫东不着急。
他让林燕设计个新包装。
“现在的包装太素了。你学艺术设计的,想想办法,弄得喜庆点。”
林燕来了劲。
熬了三个晚上,画出十几稿。
最后定稿是个红色底色,上面画着头笑眯眯的奶牛。
还有行字:“深港牛奶,新鲜每一天”。
新包装一上市,果然吸引人。
加上林薇从香港过来,做了个市场调查。
发现买牛奶的主要是两类人:有孩子的家庭,和讲究生活质量的中年人。
她建议调整销售策略。
“在幼儿园门口设点。妈妈们接孩子时,顺手就买了。”
“在医院附近也设点。病人需要营养。”
果然,销量慢慢上来了。
从一天三十盒,到一百盒,到五百盒。
三个月后,保质期测试结果出来了。
牛奶各项指标合格,没有变质。
消息传开,销量猛增。
广州那边听说后,主动找上门。
“能不能在我们这也卖?”
“能。”
生产线开始三班倒。
还是供不应求。
林卫东看着报表,笑了。
但他知道,这才刚开始。
牛奶成功了,接下来是果汁。
广东盛产水果,荔枝、龙眼、芒果……
但水果季节性强,旺季烂在树上,淡季没得吃。
如果做成无菌包装果汁……
说干就干。
林卫东去了趟农科院,请教水果保鲜技术。
又去了食品研究所,研究配方。
这次顺利多了。
有了牛奶的经验,果汁生产线三个月就建成了。
第一批荔枝汁上市,正赶上夏天。
冰镇后,酸甜可口。
一下子卖疯了。
工人们加班加点,还是跟不上订单。
林卫东站在车间里,看着一瓶瓶果汁从生产线上下来。
心里涌起一种满足感。
这种满足,和看到机床下线不一样。
更朴实,更直接。
他知道,这些牛奶,这些果汁,正走进千家万户。
给孩子补充营养。
给老人改善伙食。
给普通人的生活,增添一点甜。
与此同时,日用化工项目也启动了。
林安从欧洲引进了洗衣粉和香皂的配方。
不是最先进的,但比国内现有的好。
生产线设在东莞。
这次林薇全权负责。
小姑娘大学学的是经济,正好用上。
她跑遍华南各省,调研市场需求。
发现老百姓最在意三件事:去污力、价格、味道。
“咱们的洗衣粉,去污力要比肥皂强,价格不能太高,味道要好闻。”
她带着团队,调整配方。
去污力不够,加酶。
成本太高,换国产原料。
味道不好,调香精比例。
反反复复,试了上百次。
第一批产品出来时,林薇自己拿回家试用。
那天周晓白正在院里洗衣服。
看到林薇拎回来一袋白色的粉末,好奇。
“这啥?”
“洗衣粉。我们厂生产的。”
周晓白舀了一勺,试试。
衣服泡进去,搓几下,泡沫就起来了。
“哎,这个好。比肥皂起泡多。”
洗完了,晾起来。
第二天干了,周晓白摸了摸。
“干净。而且衣服不硬。”
以前用肥皂,衣服干了硬邦邦的。
这个不会。
林薇笑了。
“二妈,您觉得,卖多少钱合适?”
周晓白想了想。
“比肥皂贵点,但别贵太多。老百姓过日子,精打细算。”
最后定价:一袋五百克,八毛钱。
比肥皂贵三毛,但用量省,算下来差不多。
上市后,反响比牛奶还好。
毕竟,洗衣服是每家每户每天都要做的事。
很快,东莞工厂也开始三班倒。
林卫东去看过一次。
车间里热气腾腾,工人们忙得满头大汗。
但脸上都是笑。
因为他们知道,自己生产的东西,正在改变无数家庭的生活。
一个女工看见林卫东,大着胆子问。
“老板,咱们这洗衣粉,啥时候能卖到全国去?”
林卫东说:“很快。等产能上来了,就卖到全国。”
“那敢情好!”女工笑了,“我娘家在四川,写信来说,那边买不到。”
从工厂出来,林卫东在镇上走了走。
看见小卖部门口,摆着“深港”牛奶和“白莲”洗衣粉。
几个妇女在挑。
“这个洗衣粉好用,洗得干净。”
“牛奶我孩子爱喝,一天一盒。”
林卫东站在不远处,静静听着。
心里暖暖的。
晚上回到住处,他给老张打电话。
“老张,我想把部分利润,捐给希望工程。”
电话那头,老张愣了一下。
“捐多少?”
“每年百分之十。”林卫东说,“取之于民,用之于民。”
“好。”老张说,“我支持。”
挂了电话,林卫东走到窗前。
深圳的夜晚,灯火渐次亮起。
远处工厂的机器声隐隐传来。
那是这个时代的声音。
也是希望的声音。
他知道,这些民生项目,赚的钱远不如集团其他业务。
但它们带来的,是比钱更重要的东西。
是老百姓的认可。
是社会的尊重。
是实实在在的,对普通人生活的改善。
而这,正是他这些年,冒着风险,东奔西跑,最终想看到的。
技术不应该是冷冰冰的。
不应该只待在实验室里,或者用在军工上。
它应该走进寻常百姓家。
让妈妈不再为孩子喝不到新鲜牛奶发愁。
让主妇不再为洗不干净衣服烦恼。
让普通人的生活,因为科技,变得好一点。
哪怕只是一点点。
也值得。
窗外,月亮升起来了。
很圆,很亮。
林卫东看着月亮,想起了火车上那个年轻的妈妈。
现在,她的孩子应该能喝上不变质的牛奶了吧。
这样想着,他笑了。
笑得很舒心。
像完成了一件,比弄回机床更重要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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