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一点的法兰克福工业区静得吓人。
林卫东趴在工厂围墙外的灌木丛里。
身上盖着块迷彩布。
和夜色融为一体。
他在这里已经趴了四十分钟。
一动不动。
眼睛盯着五十米外的工厂后门。
脑子里过着系统标记出的所有监控点位。
红色的是摄像头。
黄色的是运动传感器。
蓝色的是红外警报线。
像一张密密麻麻的网。
罩着整个厂区。
伯格说今晚值班的保安只有两个。
一个在前门岗亭。
一个每小时巡逻一圈。
现在是一点零五分。
巡逻的保安刚过去七分钟。
还有五十三分钟才会转回来。
时间窗口很窄。
非常窄。
林卫东深吸一口气。
冰冷的空气钻进肺里。
让他更清醒了些。
远处传来教堂的钟声。
铛。
铛。
只敲了两下。
凌晨两点。
这是他和伯格约定的时间。
后门的锁传来轻微的咔哒声。
门开了条缝。
伯格探出头。
脸色在月光下白得吓人。
他朝林卫东的方向招了招手。
动作僵硬。
林卫东从灌木丛里站起身。
像猫一样轻盈地穿过空地。
十秒钟。
就闪身进了门。
“快……”伯格的声音在抖,“巡逻的刚走,我们只有五十分钟。”
“我知道。”
林卫东关上门。
眼睛迅速适应了黑暗。
这是一条后勤通道。
堆着废弃的包装箱。
空气里有股机油和灰尘混合的味道。
伯格在前面带路。
脚步很轻。
但呼吸声很重。
“走这边……监控死角……”他低声说,“我白天把这条路的传感器暂时屏蔽了。但只能维持一小时。”
林卫东跟在他身后。
系统全开。
三维地图在脑海里展开。
每一步都踩在计算好的位置上。
避开所有可能触发警报的点。
他们穿过通道。
拐进一条更窄的维修走廊。
头顶的管道滴着水。
嗒。
嗒。
在寂静中格外清晰。
“还有多远?”林卫东问。
“穿过这个车间……就到总装区了……”伯格抹了把额头的汗,“林先生……我们真的要……”
“已经到了。”
林卫东打断他。
语气平静。
但不容置疑。
伯格咬咬牙。
继续往前走。
推开一扇防火门。
眼前豁然开朗。
总装车间。
大得像个足球场。
挑高至少十五米。
屋顶上挂着几排安全灯。
发出昏暗的黄光。
车间里整齐排列着二十多台机床。
都用白色防尘罩盖着。
像一排排安静的巨兽。
只有最中央那台。
罩子是掀开的。
月光从高高的天窗照下来。
正好落在那台机器上。
银灰色的机身反射着冷光。
五根机械臂以某种精密的姿态静止着。
控制面板上的指示灯幽幽地亮着蓝光。
林卫东的心跳快了一拍。
就是它。
国内等着的那台五轴联动数控机床。
最新型号。
下周就要发货给一家法国航空企业。
他快步走过去。
伯格想拉他。
没拉住。
“林先生!不能碰!有震动传感器……”
“我知道。”
林卫东在距离机器三米处停下。
开始仔细查看。
系统扫描全开。
【目标确认:五轴联动加工中心,型号dmU 210p】
【主轴转速:转\/分】
【定位精度:±0.0005度】
【重复定位精度:0.001mm】
【数控系统:海德汉tNc640】
【设备状态:最终调试完成,待发货】
所有参数都对得上。
正是国内急需的型号。
林卫东绕着机器慢慢走了一圈。
眼睛像尺子一样量过每一个细节。
主轴的结构。
导轨的材质。
换刀机构的设计……
“伯格先生。”他忽然开口,“这台机器的液压系统,用的是集中供油还是独立单元?”
伯格愣了一下。
没想到这时候会问技术问题。
“独……独立的。每个轴都有独立的伺服液压单元。”
“泄压阀在什么位置?”
“在底座左侧……有个红色阀门。”伯格下意识回答,随即反应过来,“林先生,我们时间不多……”
“我知道。”
林卫东蹲下身。
看向底座左侧。
确实有个红色阀门。
旁边还有个小面板。
上面有压力表。
他伸手。
但没有碰。
只是隔空指着。
“这个压力表的最大量程是多少?”
“400巴。”伯格说,“实际工作压力是320巴左右。林先生,我们真的该走了……”
话音未落。
车间另一头突然传来“哐当”一声。
像是金属工具掉在地上的声音。
伯格吓得整个人跳起来。
“什么声音?!”
林卫东立刻竖起手指。
示意他噤声。
系统感知开到最大。
【声音来源:东南方向,距离四十七米】
【声音类型:金属工具坠落】
【后续动静:无】
可能是夜猫。
或者老鼠。
碰倒了工具箱。
但无论如何。
这不是好兆头。
“我们得走了。”伯格的声音已经带上了哭腔,“现在就走!”
“再等一下。”
林卫东的语气依然平稳。
他需要更多数据。
系统的深度扫描还需要两分钟。
才能把整台机器的完整结构记录下来。
这两分钟。
很关键。
“林先生!”伯格几乎要跪下了,“求您了……我真的……我手都在抖……”
林卫东看了他一眼。
这个德国工程师的额头上全是冷汗。
眼镜片上蒙着一层雾气。
嘴唇发白。
确实到极限了。
“好。”林卫东说,“我们走。”
伯格如蒙大赦。
转身就要往回跑。
可就在他转身的瞬间。
脚绊到了一根拖在地上的电缆。
身体失去平衡。
他下意识伸手去扶旁边的机器——
手掌按在了机床的底座上。
嗡。
一声轻微的蜂鸣。
底座上一个不起眼的红色指示灯亮了。
伯格僵住了。
林卫东也僵住了。
两人都盯着那个红灯。
一秒。
两秒。
然后。
尖锐的警报声撕裂了夜的寂静。
“呜——呜——呜——”
整个车间的安全灯瞬间全部变成刺眼的红色。
闪烁。
旋转。
把一切都染上了血色。
“我……我没……”伯格语无伦次,“我不知道……那里有……”
“振动警报。”林卫东的声音冷得像冰,“你触发了底座的振动传感器。”
远处传来犬吠声。
还有保安的呼喊。
“c区警报!c区警报!所有人立刻到c区!”
脚步声。
很多脚步声。
从四面八方传来。
伯格瘫坐在地上。
“完了……全完了……”
林卫东的大脑在飞速运转。
系统给出三条撤离路线。
但每条路线的封锁概率都在迅速上升。
从30%到50%到70%……
保安有钥匙。
有对讲机。
还有狗。
他们最多还有两分钟。
就会被堵在这个车间里。
两分钟。
能做什么?
林卫东的目光落回那台机床上。
这台重达三十五吨的精密机器。
国内等着它。
坦克炮管等着它。
整个“铸剑”计划的核心……
一个疯狂的念头冒了出来。
“伯格先生。”林卫东蹲下身,看着工程师的眼睛,“你想活命吗?”
伯格呆呆地点头。
“那就听我的。现在,站起来。去控制台。”
“什……什么?”
“去控制台。把机器的固定螺栓松开。所有的。”
伯格睁大眼睛:“您要……您要干什么?”
“没时间解释了。”林卫东把他拉起来,“快!”
也许是求生的本能。
也许是彻底的绝望。
伯格真的跌跌撞撞跑到控制台前。
手指颤抖着输入密码。
按下一系列按键。
机床底座传来一阵轻微的“咔哒”声。
十二根手臂粗的固定螺栓同时缩了回去。
机器现在只靠自重站在地板上。
“然后呢?”伯格回头问。
然后。
林卫东走到了机床前。
他伸出双手。
按在冰凉的金属机身上。
闭上眼睛。
【系统空间开启】
【目标物:五轴联动加工中心主体结构】
【重量:28.4吨】
【体积:48立方米】
【收取准备……3……2……1……】
伯格看到了他这辈子都无法理解的一幕。
那台巨大的机床。
就在他眼前。
开始变淡。
变透明。
像融化在空气里。
从顶部开始。
然后是机身。
底座。
短短五秒钟。
整台机器消失了。
原地只留下一个干净的水泥地坪。
和几根拖在地上的电缆。
伯格张大了嘴。
发不出任何声音。
他怀疑自己疯了。
或者在做梦。
“走!”
林卫东一把抓住他的胳膊。
力气大得吓人。
拖着他就往车间侧门跑。
保安的脚步声已经很近了。
手电筒的光束在窗外乱晃。
狗叫声就在门外。
林卫东一脚踹开侧门。
不是往通道跑。
而是拐进了另一条更窄的维修管道。
里面黑得伸手不见五指。
只能勉强容一个人通过。
“这边!这边能通到锅炉房!”伯格终于回过神来,尖叫着指路。
他们在管道里爬。
林卫东在前。
伯格在后。
身后传来保安冲进车间的喊声。
“机器呢?!”
“报警器坏了?”
“不可能!检查所有出口!”
林卫东爬得更快了。
手掌被管道里的锈铁皮划破。
血渗出来。
但他感觉不到疼。
系统在持续提供导航。
左转。
直行十五米。
右转。
通风口。
推开。
他们从一个通风口钻出来。
掉进锅炉房后面的煤堆里。
浑身都是煤灰。
但暂时安全了。
“继续走。”林卫东爬起来,“不能停。”
伯格跟着他。
两人像两个煤球。
在工厂的阴影里穿行。
翻过一道矮墙。
跳进排水沟。
顺着沟爬了三百米。
从工厂围墙的一个破损处钻了出去。
外面是荒地。
长满半人高的枯草。
他们一头扎进草丛。
拼命往前跑。
直到彻底听不见工厂的警报声。
直到肺疼得像要炸开。
才停下来。
瘫倒在一条小河边。
伯格趴在草地上。
吐了。
把胃里所有的东西都吐了出来。
然后开始哭。
无声地哭。
肩膀一抽一抽的。
林卫东靠在一棵树上。
大口喘气。
他看着夜空。
星星很亮。
银河横跨天际。
很美。
但他没心思欣赏。
他在听。
听远处的动静。
警车的声音。
由远及近。
又由近及远。
往工厂方向去了。
暂时没有往这边来。
“林先生……”伯格哽咽着说,“那台机器……您把它……”
“它去了该去的地方。”林卫东说。
他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包。
扔给伯格。
“里面有新的护照。现金。去苏黎世的火车票。你女儿明天早上会在车站等你。”
伯格颤抖着打开包。
借着月光。
他看到护照上的名字不是恩斯特·伯格。
而是另一个完全陌生的名字。
照片是他的。
但发型变了。
眼镜款式也不一样。
“我……我不能……”
“你必须能。”林卫东蹲下身,看着他,“听着,伯格先生。现在工厂里少了一台价值八百万马克的机器。警察会调查。公司会追查。你是最后接触那台机器的人。你觉得,他们会怎么想?”
伯格的脸色更白了。
“我……我只是……”
“你只是什么?说不清的。”林卫东的语气缓和了些,“但如果你消失。带着家人去瑞士。开始新生活。这件事就会变成一桩悬案。也许他们会怀疑内部盗窃。也许会觉得是商业间谍。但不会立刻想到你。”
他拍了拍伯格的肩。
“明天早上六点的火车。别误了点。”
伯格握紧了那个包。
很久。
点了点头。
“谢谢您……林先生。”
“不。”林卫东说,“该说谢谢的是我。”
他站起身。
“走吧。沿着这条河往下游走,三公里外有个公路休息站。那里有夜班公交车去火车站。”
伯格也站起来。
走了几步。
回头。
“林先生……您到底是什么人?”
林卫东笑了笑。
没回答。
只是挥了挥手。
伯格转身。
消失在夜色里。
林卫东又在河边站了一会儿。
直到彻底听不到任何动静。
才慢慢走回藏身的地方。
从草丛里翻出事先藏好的背包。
里面有干净的衣服。
水。
食物。
还有一套简易的伪装工具。
他换掉沾满煤灰的衣服。
把脸洗干净。
头发重新梳过。
戴上副平光眼镜。
再照镜子时。
已经像个普通的夜跑者。
背上背包。
他走上公路。
朝着与工厂相反的方向。
不急不缓地跑起来。
呼吸平稳。
脚步轻快。
像个真的在晨跑的人。
路过一辆停在路边的警车时。
车里的警察看了他一眼。
没在意。
继续对着对讲机说话。
“……是的,工厂报案,失窃一台大型设备……对,很离谱,整台机器不见了……”
林卫东跑过警车。
脚步没停。
脸上没有表情。
但心里。
终于松了一口气。
第一步。
成了。
现在要做的。
是在天亮前回到安全屋。
把“货”处理好。
然后。
等待下一步的指令。
他抬头看了看东方。
天际已经泛起一丝鱼肚白。
新的一天。
就要开始了。
而属于他的任务。
还远未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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