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动机的轰鸣,撕裂了山谷的死寂。
这头漆着敌人标志的钢铁巨兽,在简陋的跑道上颠簸、加速,然后猛地一抬头,沉重地、决绝地,一头扎进无边的黑暗。
它没有爬升。
而是擦着漆黑的山峰轮廓,以玩命般的超低空,向南飞去。
像一个孤独的刺客,贴着大地的脉搏,潜入夜色。
…………
与此同时。
鹰酱的后方兵营里,温暖如春。
食堂里飘出烤火鸡和肉桂面包的香气,留声机正放着圣诞颂歌。
刚刚执行完轰炸任务的飞行员们,正端着热咖啡,享受着假期,唾沫横飞地吹嘘着他们在瞄准镜里看到的,那片“壮观”的火海。
对他们而言,战争,是报纸上的新闻,是遥远天边的烟花。
一名哨兵裹紧大衣,打了个哈欠,习惯性地看了一眼夜空。
他听到了熟悉的引擎声。
一架B-24解放者的轮廓,从云后滑出,机翼上的星徽在探照灯下清晰可见。
“自己人。”
他嘟囔了一句,彻底放松了警惕。
B-24是老掉牙的型号了,但偶尔会有运输机飞过来,不稀奇。
他丝毫没有察觉,这架“解放者”的飞行高度,低得吓人。
更没有看见,它黑洞洞的弹舱,已经悄然开启。
驾驶舱内,仪表的红光映着飞行员年轻而坚毅的脸庞。
下方,就是那片灯火通明、毫无防备的安乐窝。
投弹手的声音在耳机里响起,冷静得不带一丝波澜。
“抵达目标上空。”
“准备索命。”
食堂的门被推开。
一股暖风涌出,裹挟着肉桂与烤火鸡的甜腻香气,还有那首欢快的圣诞颂歌。
陆航中尉杰克,刚刚在牌桌上赢了三美元。
他端着一杯滚烫的咖啡,给自己找了个靠窗的座位。
窗外,临时营区灯火连绵,帐篷与木屋构筑成一座不夜的镇子。
这里是鹰酱在远东最重要的后勤枢纽。
更是飞行员们的极乐天堂,有热餐、热水澡和柔软的床铺。
“为那片壮丽的火海干杯!”
不远处,一个B-29投弹手高举酒杯,面色因酒精而涨红。
周围的同伴们爆发出哄笑,杯子撞在一起,叮当作响。
杰克嘴角向下撇了撇。
他对这群开“空中卡车”的家伙,打心底里瞧不上。
在他看来,战争的艺术,属于他们这些驾驶“佩刀”战斗机,在万米高空与米格机狗斗的王牌。
他轻啜一口咖啡,视线越过玻璃,望向沉沉的夜幕。
月色皎洁。
夜空宁静。
一切都安全得令人昏昏欲睡。
…………
“抵达目标空域。”
领航员的声音在耳机中响起,冷得像冰。
飞行员的视线穿透驾驶舱的玻璃,死死钉在下方那片辉煌的光海上。
那里没有高射炮的獠牙。
没有探照灯织成的天网。
甚至连一声警报都没有。
只有一片用别人的尸骨堆砌起来的安逸。
他的拇指按下了一个按钮。
一盏红灯,在舱内无声亮起,如同恶魔睁开的独眼。
“准备投放。”
投弹手的手,覆盖在冰冷的投放杆上。
他能感觉到自己的指尖在微微颤抖,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因为某种即将喷薄而出的东西。
透过那片小小的光学瞄准镜,他甚至能分辨出地面上那些蝼蚁般的人影。
他们正在享受的,正是用平登站数千同胞的性命换来的假期。
“投放。”
飞行员的声音,平稳得没有一丝波澜。
B-24的机腹,一道巨大的裂口应声而开,仿佛一头巨兽张开了沉默的嘴。
第一个巨大的罐状物,脱离挂架,坠向那片光明。
第二个。
第三个。
这些丑陋铁罐的尾部,骤然绽开一朵朵小巧的减速伞。
它们不再是冰冷的凶器,而像是一群在夜色中飘然下沉的白色水母,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从容。
…………
一名哨兵靠着营房的墙,正费力地点烟。
该死的风,让他划断了两根火柴。
他终于点着了,深深吸了一口,然后仰头,对着夜空吐出一个歪歪扭扭的烟圈。
随即,他整个人僵住了。
夜空中,多了几个缓慢下坠的黑点。
黑点的上方,是几个更小的、白色的、水母般的物体。
“嘿,看那上面,是什么玩意儿?”
他用胳膊肘捅了捅身边的同伴。
“运输机空投的补给吧?圣诞礼物?”
同伴懒洋洋地瞥了一眼,毫不在意。
“不对,高度太低了。”
哨兵的眉头拧成一团,一种无法言说的寒意从脊椎骨窜了上来。
那些东西下落的速度,太慢了。
慢到他有足够的时间看清,那根本不是什么该死的补给箱。
那是一些被粗暴捆绑在一起的金属罐。
高度已经下降到营区旗杆的顶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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