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台峰后山的风有些硬,刮在脸上像生了锈的钝刀子。
并没有预想中紫府大典的锣鼓喧天。
张玄远走到那片新开辟的松林时,看见寒烟正蹲在一块还没立碑的土包前。
她没用护体灵光,那身象征着紫府威仪的流云法袍下摆沾满了黄泥,被早春的露水洇深了一大块。
那截断成两截的玉簪被她埋进土里半寸,只露出一那个被雷火燎黑的簪头。
张玄远没出声,只是放慢了脚步,踩碎了一根枯枝。
“咔嚓”一声轻响。
寒烟的肩膀动了一下,没回头,手里依旧在那堆黄土上一下下地拍着,动作很慢,像是在哄睡一个哭闹的孩子。
“十九叔走的时候疼吗?”她的声音很轻,被风一吹就散了,听不出哽咽,只有一种像是被砂纸磨过的哑。
张玄远走到她身后半步的位置停下,从储物袋里摸出一壶十九叔生前最馋的“醉仙酿”,拧开盖子,酒香混着土腥味钻进鼻腔。
“没受罪。”张玄远蹲下身,把酒洒了一半在土前,“最后一道劫雷下来的时候,他笑着把那块护心镜顶上去的。他说,这辈子值了,给张家换了个紫府,买卖做得划算。”
寒烟的手顿住了。
她慢慢直起腰,因为蹲得太久,身形晃了一下。
张玄远下意识伸手去扶,触手却是一片冰凉,这位新晋的紫府老祖此刻体温低得吓人。
“划算……”寒烟咀嚼着这两个字,嘴角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弧度,“拿命换前程,咱们张家这笔账,怎么越算越没有人味儿了。”
张玄远没接茬。
他把剩下的半壶酒仰头灌了一口,辛辣顺着喉管烧下去,把心口那股子堵得慌的闷气冲淡了些。
修仙修到最后,修的就是个太上忘情,可要是连这份人味儿都修没了,那坐在云端上跟一块石头有什么分别?
就在这时,腰间的传讯玉简毫无征兆地烫了一下。
张玄远眉头一皱,神识扫过,里面只有没头没尾的一句话:“灯油尽了,来接人。”
发信的是那个黑山遗孤,王陆元。
张玄远把酒壶搁在坟头,拍了拍手上的土,站起身时的动作带起一阵风。
“我得去趟黑山别院。”他看着寒烟苍白的侧脸,“王老不行了。”
寒烟猛地抬头,眼底那一抹刚压下去的死灰气又翻涌上来。
这一天里,故人像是商量好了似的,排着队往鬼门关赶。
“带上广阳。”寒烟深吸了一口气,强行稳住有些散乱的气息,伸手替张玄远理了理被风吹乱的衣领,“那孩子是王老看着长大的,最后一面,得见。”
去往黑山别院的路不远,张玄远驾着飞舟,把速度催到了极致。
云层在脚下飞快地后退,少年张广阳缩在飞舟的角落里,脸色煞白,两只手死死抠着船舷,指节都泛了青。
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知道平日里总是笑眯眯的家主,今天的脸色阴沉得像暴雨前的天。
到了别院,张玄远连飞舟都没收稳,直接拽着张广阳跳了下去。
院子里静得吓人,连声虫鸣都没有。
推开那扇斑驳的木门,一股子浓重的药味混合着老人特有的腐朽气息扑面而来,呛得张广阳忍不住咳嗽了一声。
屋里没点灯,昏暗得像口棺材。
王陆元躺在靠窗的那张罗汉床上,身上盖着两床厚棉被,却还是瘦得只剩下一把骨头。
听见动静,他费力地把眼皮撑开一条缝,浑浊的眼珠转了半天才聚焦在张玄远身上。
“来了……”
声音像是从破风箱里漏出来的,带着呼哧呼哧的回响。
张玄远两步跨到床边,没说什么“你会好起来”的废话,直接伸手搭上了老人的手腕。
脉象若有若无,像是风里的烛火,随时都会灭。
灵力枯竭,生机断绝,这是寿元到了头,大罗神仙也难救。
“别……别费劲了。”王陆元想要把手抽回来,却没那个力气,只能喘着粗气笑了笑,“活了这一百二十岁,够本。”
他的目光越过张玄远,落在那局促不安的少年身上,原本浑浊的眼神里突然亮起了一点光,像是回光返照的余烬。
“广阳,过来。”
张广阳哆哆嗦嗦地走过去,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却不敢掉下来,“王爷爷……”
王陆元颤巍巍地伸出手,枯树皮一样的手指在少年稚嫩的脸颊上蹭了蹭,指尖粗糙的茧子刮得皮肤生疼。
“长高了,也壮实了。”老人嘴里念叨着,目光有些散乱,似乎透过了少年看到了别的什么人,“以后……跟着你远叔,好好修……别走歪路。”
说完这句,他像是耗尽了所有的力气,手重重地垂了下去,砸在被面上,发出沉闷的一声响。
张玄远心里咯噔一下,但下一秒,老人的胸口又剧烈起伏了一次,像是一条被抛上岸的鱼,在做最后的挣扎。
“张玄远。”王陆元喊了一声,这次声音清晰了不少,却透着一股子令人心惊的决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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