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艰难地穿透牢狱高窗上厚重的污垢,在潮湿的地面投下几道惨淡的光斑。苏晏晏靠墙坐着,清晨的寒气让她微微抱紧了双臂。这几日异常的平静,反而让她的神经绷得更紧。严佥事像一头蛰伏的猛兽,不知何时会再次露出獠牙。
送早饭的牢子来了,依旧是清汤寡水的稀粥和黑硬的馍馍。然而,就在苏晏晏准备接过那粗陶碗时,那面相憨厚的牢子(并非之前的女牢子)动作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极低声音含糊道:“咸菜……多给了点。” 同时,似乎无意地将碗向她这边倾斜了一点点。
苏晏晏心头猛地一跳!多给了咸菜?还特意提醒?这绝非常规!
她不动声色地接过碗,指尖立刻感觉到碗底边缘靠近碗壁处,似乎有一处细微的、硬质的凸起,不像米粒,也不像寻常的咸菜疙瘩。她强压下立刻查看的冲动,低声道了句谢。
待牢子离开,铁门重新锁上,她才迅速将碗端起,背对门口,借着微弱的光线查看。碗底的稀粥里,确实比往日多了一小撮黑褐色的咸菜末,但就在那咸菜末下方,紧贴着碗壁的凹陷处,粘着一个指甲盖大小、红彤彤、被辣酱裹得严严实实的……丸子?或者说,是一团凝固的、气味刺鼻的辣酱。
她小心地用指甲将那辣酱团抠了下来。入手微硬,辣味极其浓烈冲鼻,混杂着咸味和某种……肉类的气息?但这绝不是普通的咸菜或牢饭里的东西!
是苏十三!他果然找到了传递信息的方法!而且是用这种极其隐蔽、甚至有些冒险的方式!这辣酱团里,一定藏着至关重要的信息!
如何解读?直接掰开?但里面的东西可能很脆弱。她想了想,将辣酱团凑到鼻尖,忍着那冲人的辣味,仔细嗅闻。除了辣椒、盐,似乎还有一丝极淡的、属于炭火的焦味和……墨迹的微涩?
需要用液体化开?但水会损坏可能存在的字迹。也许……需要唾液或油脂?
她忽然灵光一闪,想起一道菜——辣子鸡丁。正宗的辣子鸡丁,鸡肉丁被大量的干辣椒和花椒淹没,需要在红彤彤的辣椒堆里仔细翻找,方能尝到那外酥里嫩、咸鲜麻辣的鸡丁。这辣酱团,就像那盘辣子鸡丁,真正重要的东西,被重重保护在辛辣刺激的外表之下。
她需要“翻找”出里面的核心。
她伸出舌尖,极其轻微地舔了一下辣酱团表面。浓烈的咸辣味瞬间刺激着味蕾,但也让表面的辣酱稍微软化了一些。她小心地用指甲,沿着辣酱团的边缘,一点点、极其耐心地刮擦、剥离。
这是一个极其缓慢且需要极度专注的过程。她必须保证不损坏内部可能存在的任何东西。汗水从她的额角渗出,混合着牢狱的潮气。
终于,外层的辣酱被剥开大半,露出了里面一个被包裹得严严实实的、深褐色的小肉卷。肉卷被卷得极紧,几乎看不出缝隙。她将肉卷放在掌心,借着光仔细看。肉片本身很薄,近乎半透明,隐约能看到背面似乎有极其细微的、颜色更深的痕迹。
她深吸一口气,用指甲小心翼翼地,尝试将肉卷展开。肉片因为腌制而变得柔韧,不易撕破。她花了很大力气,才将其一点点摊平。
当肉片完全展开的瞬间,苏晏晏的呼吸几乎停滞!
肉片的背面,用极其微小、却异常清晰的炭笔字迹,写满了密密麻麻的、经过加密和缩写的暗码!这些暗码比他们之前约定的更加复杂,是她、杜康、林泉、苏十三四人共同设计、用于最紧急情况下的“绝密通讯”!
她的心脏狂跳起来,手心沁出冷汗。她强迫自己镇定,迅速阅读、破译那些暗码。每一个符号、每一个组合,都对应着特定的信息。
“北货……军火……走私……”
“福船……东屿外礁……三日后酉时……”
“接应……海东青……”
“严……通道……保驾……”
“挖……晏晏……海路……关联……”
信息如同冰水,瞬间浇透了她的全身,让她从骨髓里感到一阵寒意,随即又被一股更炽烈的愤怒与决心取代!
果然!果然背后藏着如此惊人的阴谋!走私军火,里通外海!严佥事根本不是来查案的,他是来为这条罪恶通道保驾护航、并清除障碍的!“五味轩”只是他们顺手要碾死的蚂蚁,而真正的目标,是这条“海路”的绝对控制权!他们害怕萧玦可能通过海路与他们联系,或者“五味轩”无意中知晓了什么,所以要斩草除根!
辣子鸡丁,需要在辣椒堆里寻找鸡丁;这绝境之中,苏十三送来的信息,便是那隐藏在无数危险与迷雾之下的、唯一能够扭转局面的“鸡丁”!
有了这个情报,一切就都不一样了!他们不再是任人宰割的待罪囚徒,而是手握对方致命把柄的关键证人!虽然这情报的来源(偷窃密信)见不得光,但其揭露的罪行,足以让任何官员不敢轻易包庇,甚至可能引发更高层的震动!
但如何利用?直接揭发?没有原件,只有这加密的肉片信息,对方完全可以矢口否认,甚至反咬他们伪造证据,罪加一等!必须拿到原件,或者……找到更直接的证据链,将钱不多、北地客商、严佥事牢牢钉死!
而且,时间紧迫!“三日后酉时”,走私船就要在东屿外礁接货!必须阻止!这是将他们一网打尽的最佳时机,也是风险最大的时刻!
苏晏晏的大脑以前所未有的速度运转。她需要立刻将这个消息传递给杜康和林泉,然后,制定一个计划。一个既能脱罪,又能将对方绳之以法的计划!
她看着手中摊开的肉片和剥落的辣酱,忽然有了主意。她将肉片上的一部分关键暗码(“福船东屿外礁三日后酉时”、“海东青”),用指甲小心翼翼地、以更微小的方式,重新刻写在那块剥落下来的、相对较厚的一块辣酱硬壳内侧。然后,她将这块刻了字的辣酱壳,掰成更小的几块,混入剩下的咸菜末中。
午餐时分,那憨厚牢子又来送饭。苏晏晏再次递上一点碎银,低声道:“大哥,早上那咸菜……滋味特别,不知能否再给杜厨子他们尝尝?他们年纪大,口重。” 她特意指了指碗里那混合了特殊辣酱块的咸菜末。
那牢子看了看,没说什么,照例收走。
男监那边,杜康和林泉收到了那“加料”的咸菜。两人立刻察觉到了那与众不同的辣味和隐藏的信息。杜康用他粗糙的手指,敏锐地摸出了辣酱壳上细微的刻痕。
“是十三的紧急暗码!”杜康低呼,眼中精光爆射,“福船,东屿外礁,三日后,酉时,海东青!”
林泉立刻明白了事情的严重性:“走私军火!接应地点和时间!这是要命的情报!” 他迅速思考,“我们必须让周县令知道!但他会信吗?严佥事就在旁边!”
“光说没用,得有证据,还得有时机。”杜康沉声道,“三日后……时间太紧了。我们必须想办法出去,或者至少,让消息传到能管事、又敢管事的人耳朵里!”
“周县令或许不敢直接对抗严佥事和背后的势力,但如此严重的走私军火案,他若知情不报,将来东窗事发,他也难逃干系。”林泉分析道,“关键在于,如何让他‘恰好’在关键时刻,拿到无法辩驳的证据,并且有足够的力量控制局面。”
两人陷入沉思。他们需要外援,需要一场“意外”的揭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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狱外,苏十三同样在紧张地谋划。送出情报只是第一步。他必须确保,三日后东屿外礁的交易,能够被“恰好”发现并阻止。同时,要设法将严佥事与这条走私链的联系暴露出来。
他再次潜入驿馆附近,发现气氛有些不同。严佥事居住的小院加强了守卫,且有人匆忙进出,神色凝重。难道密信失窃被发现了?还是交易临近,进入了高度戒备状态?
苏十三冒险贴近窃听。只听得院内隐约传来严佥事压抑着怒气的声音:“……废物!连个食盒都看不住!……立刻去查!……交易不能有任何闪失!……‘海东青’那边,再加派一条快船接应,确保万无一失!……”
果然!对方已经警觉!虽然未必确定是“五味轩”这边动的手,但肯定加强了防备!交易时间和地点可能会微调,或者护卫力量会增强。
情况更加危急!
苏十三知道,单凭自己一人,几乎不可能破坏这次交易并抓住关键人物。他需要帮手,需要官方的力量,而且必须是可靠、敢动手的力量。周县令态度暧昧,县衙衙役未必可靠。市舶司王大人似乎也有牵扯。
他的目光,投向了城外——驻扎在厦门港外围的水师营!水师直属朝廷兵部,相对独立于地方行政,且负有稽查海上走私、维护海防之责。如果能让水师营的将领相信有大规模的军火走私,他们或许会出手!
但如何接触水师将领?又如何取信于他们?自己身份不明,空口无凭。
他忽然想起了那密信原件!如果能有原件作为证据……但原件被他藏在破庙地窖,而且只有一份,一旦交出,再无凭据。
一个大胆的计划,逐渐在他脑海中成形。他需要制造一场混乱,一场足以惊动水师营,并且能将走私交易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的混乱!
而这场混乱的关键,或许就在那即将到来的交易本身,以及……“五味轩”这三个身陷囹圄、却手握关键信息的人身上。
辣子鸡丁的麻辣,已经揭开了冰山一角。接下来,需要更猛烈的火焰,将这隐藏的罪恶彻底焚烧暴露在阳光之下!绝境之中,反击的号角,已然在苏晏晏破译密信的瞬间,悄然吹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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