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苍斋的窗棂上还沾着午后的细尘,明兰却没心思叫人擦拭。
她将自己摔进铺着青缎软垫的椅子里,指尖无意识地抠着扶手边缘的缠枝纹,方才盛府门口那一幕又清晰地浮了上来。
曹锦绣跪在地上,额间刺青像块脏污的墨渍,一声声“求姑娘给条活路”,还有贺弘文站在一旁,眼神躲闪着说“给她找个管事女使的差事”。
“姑娘,喝口茶顺顺气吧。”
丹桔端着盏温热的雨前龙井过来,见明兰眼眶泛红却没掉泪,心里也替她憋得慌,“那曹锦绣一看就是装可怜,贺家哥哥也是,怎么就被她缠得没了主意?”
明兰接过茶盏,指尖触到微凉的瓷壁,才觉出自己手心里全是汗。
她轻轻吹了吹浮沫,声音比平日低了些:“我不是气曹锦绣,是气我自己。”
话落又顿了顿,才接着道,“先前总觉得贺弘文温和体贴,是个能托付的,可今日才看清,他的温和里藏着软骨头。明明把人托付给好人家、多给些嫁妆就能解决的事,他偏要被一句‘表哥我只有你了’绊住脚。”
小桃在一旁听得急了,攥着帕子跺脚:“姑娘!这哪能怪您?是贺家没处置好家事!那曹表妹是流放犯属,给咱们盛家做丫头都嫌失了体面,凭什么要占您的位置?要不我现在就去贺府,跟贺老太太说清楚!”
“坐下。”
明兰抬眼,语气里带着几分少见的冷意,“你去说什么?说贺弘文护着表妹?传出去,人家只会说我盛六姑娘善妒,容不下一个可怜人。”
她放下茶盏,指尖在桌面轻轻敲了敲,“我虽是女子,却也知道,一辈子的日子不能赌。今日他能为了曹锦绣犹豫,明日就能为了别的事委屈我。这碗夹生饭,我不吞。”
正说着,外头传来婆子的声音:“六姑娘,老太太请您去寿安堂说话。”
明兰整理了下衣襟,深吸一口气才起身。她知道祖母定是听说了门口的事,心里不免有些发怵。
倒不是怕挨骂,是怕辜负了祖母这些年为她寻亲事的心思。
寿安堂里,盛老太太正坐在窗边的罗汉床上,手里捏着串紫檀佛珠,见明兰进来,眼皮都没抬一下。
一旁的房妈妈站在角落,见明兰进来,才低声提醒道:“六姑娘,你可算来了,老太太这气还没顺呢。”
明兰规规矩矩地行了礼,轻声道:“祖母,孙女来了。”
“你还知道来?”
盛老太太终于抬眼,目光落在明兰身上,带着几分恨铁不成钢,“我问你,方才贺家那小子带着个女子在门口拉拉扯扯,是怎么回事?”
明兰咬了咬唇,把事情的来龙去脉细细说了一遍。
从曹锦绣突然出现,到自己提出给她寻婆家,再到贺弘文的犹豫。
末了,她才补充道:“孙女跟贺弘文说了,我要嫁的郎君,心里最要紧的必须是我,不然我宁可一辈子不嫁。”
“好!说得好!”
盛老太太猛地拍了下扶手,佛珠串都晃了晃,“我还以为你要哭哭啼啼来求我去贺家理论呢!你什么身份?盛家的六姑娘,大姐姐是郡王妃,二哥哥在朝为官,父亲也是谏议大夫!
曹家是什么东西?那曹锦绣,给咱们家当烧火丫头都不配,也敢惦记你的夫君?”
明兰垂着头,声音轻了些:“孙女知道自己的身份,只是……只是可惜了祖母这些年的心思。您为了我的婚事,寻了那么多人家,好不容易看中贺弘文……”
“有什么可惜的?”
盛老太太打断她,语气缓和了些,“人品端方是好,可心软没主意就是致命的毛病。你忘了木兰那丫头?当初嫁的孙秀才,不也是看着温文尔雅,结果呢?
一家子都被他拖累!与人相守几十年,终究要看那最低处能不能忍。木兰忍不了孙秀才的无耻,你也忍不了贺弘文的心软,这不是你的错。”
明兰抬起头,眼眶终于红了:“祖母,孙女不是不想嫁,是不敢赌。曹锦绣今日说不争不抢,可人心难测,日后她要是恩将仇报,我怎么办?”
“你能想明白这点,就不算白长这么大。”
盛老太太伸手拉过明兰,让她坐在自己身边,“你放心,有祖母在,没人能逼你吞这口气。贺家要是能在十日之内把那曹锦绣的事处理干净,咱们再谈婚事;
要是十日之后还没个说法,咱们就另找人家。这汴京城里,好儿郎又不是只有贺弘文一个。”
明兰靠在祖母肩上,心里的委屈终于散了些,轻声道:“祖母,谢谢您。”
“傻丫头,我不护着你,护着谁?”
盛老太太拍了拍她的手背,“只是你记住,日后不管嫁谁,都不能丢了盛家的体面,更不能委屈了自己。
你有大姐姐这个郡王妃做靠山,有二哥哥在朝里撑着,还有我这个老太婆,谁也别想欺负你。”
从寿安堂出来时,天已经擦黑了。
暮苍斋里点了灯,翠微正领着小丫头们收拾明兰先前绣的嫁妆,见明兰进来,连忙迎上去:“姑娘,您回来了?方才我还跟小桃说,您今日说的那些话,可真够硬气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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