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铁头和李水鹞被紧急送抵福州“研察署”的秘密医所时，已是气息奄奄。他们身上的淡蓝色网状痕迹，在明亮的烛光下显得更加诡异，如同某种活物般随着微弱的脉搏，时而黯淡，时而隐约流转微光。

医所内的紧张气氛达到了顶点。苏瑾、几位名医、老道士、天竺僧侣以及那位葡萄牙教士，全都围拢在病榻前，面色凝重。常规的诊脉、观色、探息，对这两名伤者几乎无效。他们的脉象时而细若游丝，时而又猛地搏动几下，毫无规律；面色青紫中透着一股不祥的灰败；呼吸微弱且时有停顿，仿佛随时会彻底沉寂。

老道士以朱砂在二人额头、胸口画下符咒，点燃安魂香，口中念念有词。天竺僧侣则取出一串奇异的、带有檀香与草药混合气息的念珠，轻轻在伤者上方拂动，低声诵念着梵文经文。葡萄牙教士则主张先进行放血疗法（这是当时欧洲常见的激进疗法之一），同时用冰冷的湿毛巾敷额，试图降低其“被未知能量灼伤的体内热度”。

然而，无论何种方法，伤者的状态都没有明显改善。那些淡蓝色的网状痕迹，似乎不受任何外在干预的影响。

就在众人束手无策之际，一名负责照料伤者的年轻医徒，在清理李水鹞口鼻旁的血迹时，无意中发现其紧闭的眼皮下，眼球似乎在极其快速地左右颤动，仿佛在做着什么激烈的梦。他大着胆子，凑近李水鹞的耳边，用极低的声音呼唤：“李大哥？李大哥？”

没有反应。但就在这时，李水鹞的嘴唇极其轻微地翕动了一下，发出一丝几乎难以捕捉的气音。年轻医徒屏住呼吸，将耳朵几乎贴到他唇边。

“……转……轮……光……刺眼……好多……声音……”断断续续、模糊不清的音节，从李水鹞干裂的唇间逸出，音调怪异，与之前那些“海疾”患者的梦呓有几分相似，但似乎更加急促、更加……痛苦。

年轻医徒立刻将听到的禀报给苏瑾。苏瑾心头一震，立刻示意所有人都保持安静，并取来特制的、用于记录梦呓的空白纸笔。

在随后断续的观察中，王铁头也偶尔会发出类似的、含混不清的音节，内容同样涉及“光”、“轮”、“声音”、“下坠”等意象。他们的呓语，似乎比普通“海疾”患者更加直接地指向了深水下的某种“视觉”与“听觉”体验。

“他们不是在‘听到’低语，”苏瑾沉思道，“他们很可能是直接‘看到’了，或者……被某种强烈的‘信息流’或‘感知场’直接冲击了意识。那些淡蓝色痕迹，或许就是这种冲击在**上的物理显现。”

这个推断让所有人脊背发凉。如果海底遗迹的影响已经能够造成如此直接且严重的生理与精神损伤，那么任何进一步的近距离接触，都无异于自杀。

葡萄牙教士犹豫了一下，提议道：“或许……可以尝试用‘鸦片酊’（一种鸦片酒精溶液）？它能镇定剧痛，也能让人陷入深度睡眠，或许能暂时隔绝他们意识中那些可怕的‘景象’？”

这在当时是一种非常冒险的疗法，鸦片使用不当极易成瘾或致命。但面对两名濒危的伤者，似乎也别无他法。在征得苏瑾和几位主要医官的同意后（冯远山和温觉的授权也以最快速度送达），医所小心翼翼地为王、李二人使用了极小剂量的鸦片酊。

药物起了作用。二人的呼吸逐渐平稳下来，痛苦的呻吟和呓语也减少了。然而，他们的生命体征并未因此好转，只是陷入了一种更深的、药物维持的昏迷。那些淡蓝色痕迹，依旧固执地存在。

伤者的状况，像一块沉重的巨石，压在参与“谛听”行动的每一个人心头。郑参将更是在船坞中对着那破损的潜水钟，枯坐了整整一夜。

***

而就在医所全力救治伤者、海上行动被迫转入更保守姿态的同时，东南沿海的另一座“城池”，也在承受着这场深海博弈带来的无形“创伤”。

泉州，这座曾以“市舶司”和“海上丝绸之路”起点闻名于世、一度“涨海声中万国商”的繁华巨港，自灾变与“知律会”事件以来，便悄然蒙上了一层阴影。

首先是贸易的直接冲击。巴士海峡的持续异常与军事封锁，使得传统的南洋—东海航线受到严重干扰。保险费用飙升，船期延误，许多原本取道该航线的大型商船不得不绕行更远、风险更高的其他水道，甚至暂时停航。泉州港的吞吐量和关税收入出现了明显的下滑。

其次是人心的浮动。尽管官府竭力控制消息，但“海上有妖”、“海底有怪”、“水师损兵折将”之类的流言，依旧通过各种渠道在市井间悄然传播。一些原本打算出海或投资的商人开始观望，甚至将资本向内陆转移。码头上，往日里喧嚣的招工揽客声也稀疏了不少，许多靠海吃饭的力夫、船工、小贩，生计受到影响。

更令泉州知府和市舶司官员头痛的是，随着关于“海底异宝”流言的扩散，一些原本就游走在灰色地带的势力开始蠢蠢欲动。本地的豪商、与海盗有千丝万缕联系的地下钱庄、甚至少数与海外势力有勾连的胥吏，都开始暗中打听、串联，试图寻找机会，从这场混乱中分一杯羹。走私、偷渡、非法勘探的苗头开始出现，治安压力陡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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