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栖宫的晨雾尚未散尽，演武场的青石砖上凝着一层薄薄的露，踩上去湿滑微凉。陆惊寒握着木枪的手紧了紧，指腹摩挲着光滑的枪杆，昨夜太医的叮嘱还在耳畔回响——“贵君胎象初稳，切不可动强弓硬弩，纵是习枪，也需收七分力，护腹为要”。

他今日穿的是一身月白的软绸短打，袖口裤脚都用同色的锦带束得松快，避免动作时牵扯到腰腹。墨发用一根羊脂玉簪绾成利落的高髻，几缕碎发被晨风吹得贴在鬓角，沾着细密的露珠，衬得那张素来英挺的脸，添了几分病后的清俊。

亲兵们远远地立在廊下，手里捧着温热的蜜水和安胎糕，连大气都不敢出。往日里演武场的呼喝声荡然无存，只有木枪划过空气时，带起的一阵极轻的风声。

陆惊寒沉腰扎马，枪尖斜指地面，先是慢腾腾地起了个势。他的动作比往日滞涩了许多，往日里横扫千军的枪杆，此刻被他握在手里，竟像是有了千斤重。扎枪时，他不再像从前那般拧腰发力，只靠手臂的巧劲，让枪尖堪堪点到靶子的边缘；挑枪时，手腕轻轻一转，枪缨颤出细碎的红影，却连靶子上的绸布都未曾撩起。

一套枪法才使到一半，腹间又是一阵熟悉的酸意翻涌。

他猛地收枪，脚步踉跄了一下，忙用枪杆撑住地面，另一只手紧紧捂住嘴。胃里的酸水往上涌，呛得他喉咙发紧，眼角瞬间泛起红意。他背过身，对着一旁的海棠树干呕了几声，什么也没吐出来，只咳出几口酸水，沾湿了唇角。

亲兵连忙上前递过帕子，他接过，擦了擦唇角，摆了摆手示意无事。指尖触到唇角的湿意，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小腹——那里依旧平坦，隔着薄薄的绸料，却能感受到掌心贴上去时，那一丝不同于往日的温热。

“将军，回屋歇着吧。”亲兵的声音带着几分哀求，“陛下知道了，定要怪罪我们没看好您。”

陆惊寒喘了口气，直起身，摇了摇头。他抬手抹去额角的冷汗，指尖冰凉。“无妨，”他的声音带着一丝沙哑，却依旧透着执拗，“再练片刻，便去歇着。”

他知道自己犟不过腹中的孩子，却也犟不过骨子里的那点武将风骨。他不能整日窝在暖阁里，像个寻常的后宅男子那般，靠着汤药养胎。他是大启的天下兵马将军，即便怀了身孕，也不能失了武人的本分。

他重新握紧木枪，只是这一次，动作更慢了。每一招一式，都先顾及着腹间。扎枪时，他会下意识地收紧小腹；转身时，会用手护着腰侧；就连收势时，都要先站稳了，才敢放下枪杆。

晨露渐渐被日光蒸干，日头升得高了，晒得人身上暖融融的。陆惊寒终于收了枪，将木枪递给亲兵，转身往暖阁走。脚步有些虚浮，额角的汗顺着脖颈淌下，浸湿了领口的绸料。

暖阁里早已备好了安神汤，窗棂上挂着竹帘，滤去了刺眼的日光，只漏下细碎的光斑。陆惊寒坐在软榻上，宫女端来温水，他漱了口，又喝了半碗安神汤，才觉得胃里的酸意淡了些。

他靠在引枕上，闭上眼睛，倦意铺天盖地地涌上来。昨夜他醒了好几次，总觉得腹间隐隐发沉，翻来覆去地睡不着。此刻困意袭来，他却又睡不着了，脑子里乱糟糟的，一会儿是北疆的战报，一会儿是御书房里堆积的奏折，一会儿，又是陛下握着他的手，低声说“朕会陪着你”的模样。

他抬手，轻轻覆在小腹上。掌心下的肌肤温热柔软，仿佛能感受到一丝微弱的悸动。那是他和陛下的孩子，是在他的腹腑里，悄然生长的小生命。

他想起昨夜陛下匆匆离去的背影，想起案头那摞高得吓人的奏折，想起内侍低声禀报的“蛮族扰边，粮草告急”。陛下肩上扛着的，是万里江山，是黎民百姓。他不能再给陛下添麻烦了。

太医说，孕三月内最是凶险，需得静养。他知道，却还是忍不住要去演武场。他怕自己久不习武，筋骨会懈怠，怕他日北疆战事再起，他再也握不动那杆银枪，再也护不住陛下，护不住这大启的万里河山。

窗外传来几声清脆的鸟鸣，竹帘被风吹得轻轻晃动。陆惊寒的指尖轻轻摩挲着小腹，唇角扬起一抹浅浅的笑意。

“小家伙，”他低声呢喃，声音温柔得不像话，“你要好好的，要乖乖的。等你落地，爹爹带你去演武场，教你耍枪。等你长大，爹爹陪你和陛下，一起守着这江山。”

腹间似乎轻轻动了一下，像是在回应他的话。

陆惊寒的眼眶微微泛红，他偏过头，望向御书房的方向。日光正好，廊檐下的铜铃叮当作响，像是在诉说着这深宫岁月里，最温柔的期盼。

他闭上眼，倦意再次袭来。这一次，他睡得很沉，梦里有陛下温柔的眉眼，有演武场翻飞的红缨枪，还有一个小小的身影，正拽着他的衣角，脆生生地喊着“爹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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