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书房的檀香燃得正幽，朱笔落纸的沙沙声里，忽闻殿外传来一阵急促却刻意放轻的脚步声。我抬眸时，便见内侍慌慌张张地闯进来，脸色发白，声音都打着颤：“陛下！陛下！陆贵君他……他在演武场晕倒了！”

朱砂笔“啪”地一声落在奏折上，洇开一朵刺目的红。我猛地站起身，案上的砚台被带得晃了晃，墨汁险些泼洒出来。“怎么回事？”我的声音沉得厉害，惊得殿内侍立的宫人齐齐跪倒在地，“不是让他量力而行？”

来不及细问，我大步流星地往殿外走，龙靴踏在金砖上，带起一阵风。阳光正烈，晃得人睁不开眼，远远便望见演武场的方向围了一圈人，玄色劲装的身影蜷缩在青石地上，银枪被扔在一旁，枪缨蔫蔫地垂着，沾了些许尘土。

我的心猛地一揪，脚步更快，及至近前，便闻到一股淡淡的酸腐气息。陆惊寒被亲兵半扶着，脸色白得像纸，唇瓣毫无血色，墨发散乱地贴在汗湿的额角，长长的睫毛垂着，微微发颤，眼底还泛着生理性的红。他见我来，想撑着身子行礼，刚一动，便又捂住嘴，剧烈地干呕起来，连带着肩膀都在发抖。

“别动！”我厉声喝止，俯身将他打横抱起。入手的身子烫得惊人，却又轻得发飘，往日里习武练出的紧实肌肉，此刻竟透着几分脆弱。他的头靠在我的肩上，温热的呼吸拂过我的颈侧，带着一丝酸意，声音微弱得像蚊蚋：“陛下……臣没事……别……别担心……”

我没说话，只是收紧了手臂，快步往凤栖宫的暖阁走。沿途的宫人纷纷避让，连大气都不敢喘。阳光透过廊檐的雕花，落在他苍白的脸上，我能清晰地看到他鬓角的汗珠，还有眼角未干的泪痕。

暖阁的门被一脚踹开，我将他轻轻放在铺着软缎的床榻上，伸手探他的额头，滚烫的触感让我的心沉了又沉。“传太医！”我扬声吩咐，声音里带着连自己都未察觉的慌乱，“快！”

太医来得极快，跪在床前诊脉时，手指都在微微发抖。陆惊寒攥着我的衣袖，指节泛白，一双眼紧紧盯着我，眸子里满是忐忑，像个做错事的孩子。“陛下……臣是不是……是不是给您添麻烦了……”

我反手握紧他的手，指尖摩挲着他汗湿的掌心，声音放柔，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道：“胡说什么。有朕在，天塌不下来。”

太医诊脉的手指顿了顿，随即猛地抬起头，脸上满是喜色，声音都高了几分：“恭喜陛下！贺喜陛下！陆贵君这是……这是有喜了啊！脉象滑利如珠，乃是孕象初显之兆！只是方才劳神费力，动了胎气，才会呕逆眩晕！”

“有喜了……”这三个字像一道惊雷，炸得我心头轰然作响。我怔怔地看着陆惊寒，看着他骤然睁大的眼睛，看着那双眼尾泛红的眸子里，先是茫然，再是难以置信，最后漫上一层滚烫的水雾。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被一股涌上心头的情绪堵得说不出话，眼泪啪嗒啪嗒地掉下来，砸在我们交握的手上，烫得惊人。

我俯身，抬手替他擦去眼泪，指尖划过他微凉的脸颊。他的身子微微一颤，伸手环住我的脖颈，将脸埋在我的肩窝，哽咽出声：“陛下……臣……臣真的有了吗？”

“嗯。”我低声应着，手掌轻轻覆在他依旧平坦的小腹上。那里温热柔软，隔着薄薄的寝衣，仿佛能感受到一丝微弱的悸动。那是属于我们的孩子，是他不顾武将的硬朗风骨，甘愿承受十月怀胎之苦，赠予我的珍宝。

太医又叮嘱了许多注意事项，无非是静养、忌劳累、慎习武、调饮食。我一一听着，亲自记在心里，挥手让宫人送太医出去，又屏退了殿内所有侍从，暖阁里只剩下我们两人。

陆惊寒靠在我的怀里，呼吸渐渐平稳，脸上的血色也恢复了几分。他的手覆在我的手上，一同贴着小腹，指尖微微发颤，带着几分新奇，几分惶恐。“陛下……臣是武将，粗手粗脚的……会不会……会不会护不好他？”

我低头，吻了吻他的发顶，鼻尖萦绕着他发丝间的汗味与药香，心头漫过无边的柔软。“不会。”我笃定地说，“你是最好的将军，也会是最好的父亲。朕会陪着你，护着你们母子，寸步不离。”

他的身子一僵，随即哭得更凶，肩膀一抖一抖的，像只受了委屈的小兽。我任由他哭，轻轻拍着他的背，手掌始终覆在他的小腹上，感受着那片温热的肌肤下，悄然萌发的生命。

窗外的阳光渐渐西斜，透过窗棂洒进来，落在床榻的锦被上，映出一片暖融融的金。殿外传来宫人轻手轻脚的脚步声，是御膳房按太医的吩咐，炖好了安胎的药膳。

我扶着陆惊寒坐起身，替他拢好散乱的衣襟。他的脸颊泛红，眼角还带着泪痕，却仰头看着我，眸子里盛着星光，是我从未见过的温柔模样。“陛下，”他轻声说，“往后……臣再也不逞能了。”

我失笑，捏了捏他的脸颊：“知道就好。往后啊，你便是凤栖宫的重点保护对象，别说练枪，便是多走几步路，朕都要盯着。”

他的耳尖瞬间红透，偏过头去，却又忍不住蹭了蹭我的掌心，嘴角扬起一抹浅浅的笑意。

暖阁里的檀香袅袅，日光温柔，掌心下的小腹温热平坦，却仿佛有一颗种子，正在悄然发芽，抽枝，长成参天的模样。那是我们的孩子，是江山万里之外，最珍贵的人间烟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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