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全屋的黑暗浓稠如墨。窗外,新京后半夜的风如同垂死野兽的呜咽,在低矮的棚户区狭窄巷道里冲撞、盘旋,卷起地上的尘土和未化的雪沫,抽打在糊着破油纸的窗棂上,发出沙沙的碎响,如同无数细小的爪子在挠。空气冰冷滞重,带着霉烂木头、陈年灰尘和劣质碘酒混合的、令人窒息的异味。每一次呼吸,都像吸入带着冰碴的砂砾,刺激着脆弱的肺叶和灼痛的咽喉。
武韶蜷缩在冰冷的板床上,后背紧靠着同样冰冷的墙壁,试图汲取一丝虚假的支撑。左肩的伤口在黑暗里无声地燃烧。粗糙的绷带下,被“阎王膏”强行灼烧封闭的创面如同埋藏着一块滚烫的炭火,持续不断地释放着灼热、刺痛和一种深沉的、如同筋络被强行扭曲的酸胀感。每一次微弱的心跳,都泵送着滚烫的血液冲刷那个破败的源头,带来一阵阵令人眩晕的锐痛。冷汗早已浸透了贴身的衣物,冰冷地黏在皮肤上,带来一阵阵无法抑制的寒颤。
剧痛和失血带来的巨大疲惫如同沉重的磨盘,碾压着他摇摇欲坠的意识,试图将他拖入黑暗的沉沦。但脑海中,那片冰冷的战场却在剧痛的刺激下,愈发清晰、高速地运转。如同在暴风雪中艰难前行的孤狼,伤痛非但没有削弱它的凶性,反而激发出更加残酷的求生本能。
瓶塞!那枚暗藏35°C ±0.1°C死亡参数的清酒瓶塞!它就在施密特左胸内袋里,如同恶魔的心脏般被严密守护。调包!嫁祸!这两个冰冷的词汇如同烧红的烙铁,反复烫印在他的思维核心。
人选…必须在破晓前锁定!
目标必须满足四个冰冷的条件:与石井有冲突、有“能力”、身份敏感、有取死之道。
几个模糊的身影在混乱的思绪中沉浮、碰撞,又被冰冷的理性逐一审视、排除。
目标一:日本“东洋医化”财阀代表,松本重信。
此人背景深厚,其家族财阀与石井部队在满洲医疗资源配给和细菌培养基原料供应上存在激烈竞争。石井视其为眼中钉,多次在非公开场合抨击松本家族“贪婪短视,阻碍帝国医学圣战”。动机足够。松本身边有专业保镖团队,其下榻的长春大和饭店套房安保级别极高,似乎也具备“调包”所需的资源和能力。身份更是敏感,日本本土大财阀代表。
排除理由:动他,风险过高,极易引发日本内部高层地震,甚至可能迫使关东军和石井暂时搁置矛盾一致对外,反而打草惊蛇,暴露真正的意图。且松本家族根基深厚,事后追查力度会空前强大,武韶无法保证能完全置身事外。更关键的是,松本本人虽贪婪,但并无确凿的、可被利用的致命污点。
目标二:伪满国立医科大学教授,藤野秀树。
此人是满洲顶尖的微生物学家,曾在石井部队短暂担任过技术顾问,后因理念不合(藤野坚持部分基础研究应公开)被排挤出核心圈。石井认为此人“书生意气,不懂保密,不堪大用”,对其充满警惕和厌恶。藤野对石井部队的**实验也颇有微词(虽不敢明言)。动机存在。藤野作为学者,安保相对薄弱,接近难度较低。身份是伪满高级知识分子,敏感度适中。
排除理由:“能力”不足。藤野是纯粹的学者,没有情报行动经验和人手。即使有动机,也很难让人相信他能策划并执行如此精密的调包行动。嫁祸于他,显得过于牵强,黑泽和石井不会轻易相信,反而可能怀疑是有人栽赃,加大追查力度。
目标三:白俄流亡商人,伊万·彼得罗维奇。
此人在新京经营着最大的地下黑市网络,走私药品、稀有金属、甚至军事情报,手眼通天。石井部队部分“特殊”实验耗材(如某些违禁化学试剂)曾通过他的渠道秘密输入,但近期因价格谈崩,合作破裂。石井对此人深恶痛绝,认为其“贪婪无度,毫无信誉”。动机强烈。伊万手下有亡命之徒,具备行动能力。身份是流亡者,无国籍,敏感度极高,是完美的弃子。
排除理由:不可控风险过大。伊万是真正的亡命徒,狡诈如狐,与各方势力(包括苏方情报机构)都有若即若离的联系。嫁祸于他,很可能引发其疯狂反扑,甚至可能暴露嫁祸者自身。更重要的是,伊万的走私网络对武韶自己未来的情报传递或有潜在价值,不宜过早斩断。
排除的灰烬中,一个名字如同淬火的刀锋,逐渐显露出冰冷的轮廓——金明哲,新京朝鲜商会会长。
此人的影像在武韶的记忆中迅速清晰:一个身材矮胖、总是穿着丝绸长袍、脸上堆着世故圆滑笑容的中年朝鲜男人。他在新京八岛通(今重庆路)经营着最大的朝鲜商行“三和兴”,表面生意是朝鲜人参、高丽瓷器和土特产,实则利用其特殊身份和商会网络,暗中从事着紧俏物资的倒卖、情报掮客甚至小规模的资金洗白。此人唯利是图,毫无底线,对日本人谄媚至极,对同胞则极尽盘剥之能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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