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宁神社的空气,是凝固的香灰。浓烈的线香焦糊味混合着冰冷的雪气,沉甸甸地压在每一寸空间,吸进肺里带着一种粘稠的窒息感。午后的惨淡天光透过高窗,斜射在空旷、肃穆得令人心悸的本殿内,照亮了巨大的神龛、垂挂的白色幔帐,以及神龛前那个如同怪兽巨口般的青铜香炉。炉内堆积着厚厚一层灰白色的香灰,几支新插的线香徒劳地冒着微弱的青烟。
武韶跪在冰冷的蒲团上,深色旧棉袍裹着单薄的身躯,微微佝偻着背,像一个真正被悲痛压垮的信徒。他双手捧着那个深褐色的粗陶骨灰罐,罐体冰冷刺骨。胃部的剧痛在檀香气息的刺激下,如同冰冷的毒蛇在腹腔内啃噬,每一次心跳都牵扯起沉重的眩晕。他必须在这里,在这森严的神域,为后续的行动铺路——制造混乱,观察环境,寻找那个可能被“印匠”利用的、通往伪造之路的最后缝隙。
他深深地垂下头,花白的鬓角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格外刺眼,蜡黄枯槁的脸上刻满了哀戚。嘴唇无声地翕动着,仿佛在念诵着往生经文。深陷的眼窝里,目光却如同最精密的探针,透过低垂的眼帘缝隙,死死锁定着香炉旁那个穿着白色狩衣、浅黄色差袴的身影——年轻神官村上。同时,他的视线如同无形的丝线,反复测量着香炉的高度、炉口的大小、内部香灰的厚度和紧实度,以及炉壁青铜的质地和可能的着力点。每一个细节都在他脑中飞速计算、记录,为那即将到来的、更危险的“供奉”行动打下基础。
村上正手持一把长长的黄铜火钳,动作机械而冷漠地将香炉内燃烧殆尽的香脚夹出,丢进旁边一个同样巨大的、盛满冷水的铜盆里。嗤——!香脚入水,发出短促的声响,腾起一缕微不可察的白烟。他脸上带着毫不掩饰的厌烦和一丝不易察觉的轻蔑,目光扫过殿内零星几个如同武韶般跪拜的、衣着寒酸的信徒,如同看着一群扰人清净的蝼蚁。
时机!武韶的心脏在胸腔里沉重地搏动。他计算着村上每一次夹取香脚、转身、弯腰的节奏。就在村上再次夹起一根香脚,转身背对着他,弯腰准备将其投入铜盆的瞬间!
武韶的身体如同被巨大的悲痛击垮般,猛地剧烈颤抖起来!他发出一声压抑的、如同受伤野兽般的呜咽,双手捧着骨灰罐,似乎因虚弱和悲伤而无法控制平衡,整个人向前猛地一倾!
“哐当——哗啦——!”
一声刺耳的破碎声和液体泼洒的巨响,骤然撕裂了本殿死寂的空气!
武韶“失手”将怀中的骨灰罐狠狠摔在了冰冷坚硬的石板地面上!粗糙的陶罐瞬间四分五裂!里面灰白色的香灰(罐中并未放入耐热传音筒,此刻仅为掩护和制造混乱的香灰)如同爆炸般喷溅开来!大片的灰白色粉末瞬间弥漫在空气中,如同扬起了一场小型的沙尘暴!更糟糕的是,碎裂的陶片和泼洒的香灰混合物,不偏不倚,正好溅了刚转过身来的村上神官一身!洁白的狩衣下摆和浅黄色的差袴上,瞬间沾满了肮脏的灰白色污渍!
“八嘎!!” 村上如同被踩了尾巴的猫,猛地跳了起来!脸上那点程式化的淡漠瞬间被暴怒取代!他俊秀的五官因极致的厌恶和愤怒而扭曲!看着自己神圣的、象征身份的法衣被肮脏的香灰玷污,这简直比杀了他还难受!他下意识地挥动手中的黄铜火钳,带着风声,狠狠指向瘫倒在地、浑身沾满灰白粉末、狼狈不堪的武韶,厉声咆哮:“该死的支那猪!你竟敢!竟敢玷污神域!亵渎神明!”
巨大的声响和村上的咆哮,瞬间打破了本殿的肃穆!殿外立刻传来急促的脚步声!两名穿着深色棉袍、眼神锐利的杂役(实为特高课便衣)如同鬼魅般出现在门口,手已经按在了腰间微微鼓起的地方,警惕地扫视着殿内混乱的景象!
武韶蜷缩在冰冷的地面上,剧烈地咳嗽着,每一次咳嗽都喷出更多的灰白色粉末,整个人如同刚从灰堆里刨出来。他挣扎着想爬起来,动作却因“虚弱”和“恐惧”而笨拙不堪,沾满灰烬的手徒劳地在同样沾满灰烬的石板上抓挠着。深陷的眼窝里,充满了极致的恐惧和绝望的泪水(强行逼出的生理盐水),声音带着哭腔,断断续续地哀嚎:“神…神官大人…饶命…饶命啊…小老儿…小老儿不是故意的…手…手滑了…天冷…冻僵了…求您…求您开恩…” 他一边哭喊,一边挣扎着试图去抓村上沾满污渍的衣角,动作带着卑微到尘埃里的乞怜。
“滚开!肮脏的东西!” 村上嫌恶至极地猛地后退一步,避开了武韶沾满灰烬的手,仿佛躲避瘟疫!他低头看着自己法衣上刺眼的污渍,气得浑身发抖!这身衣服价值不菲!清洗极其麻烦!更重要的是,在等级森严的神社,法衣的整洁象征着神官的威严和神明的眷顾!被一个卑贱的支那老头用香灰弄脏,简直是奇耻大辱!他此刻只想把这个该死的糟老头立刻扔出去,再扒光衣服用冰水冲洗十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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