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粘稠的、带着冰碴和血腥味的黑暗,如同亿万年的冻土,沉重地挤压着每一寸空间。没有光,只有深入骨髓的寒冷,像无数条冰冷的毒蛇,从岩石的缝隙、从身下的冻土、从每一口吸入的空气里钻出来,贪婪地啃噬着残存的生命热量。空气凝固得如同铅块,每一次呼吸都像在拉动生锈的破风箱,带着肺部深处撕裂般的疼痛和沉重的、令人心悸的嘶鸣。
“寒窑”。
这个隐藏在边境线密林深处、被抗联战士用生命守护的最后安全点,此刻更像一座冰冷彻骨的坟墓。它并非真正的窑洞,而是一处巨大的、因地质运动形成的岩石裂隙。裂隙入口极其隐蔽,被倒伏的巨木、经年累月的藤蔓和厚厚的积雪覆盖,如同大自然精心布置的伪装。裂隙内部空间狭长、曲折,深处还算宽敞,但此刻却被绝望和死亡的气息完全填满。
瓦西里靠在一块冰冷的、凹凸不平的岩石上,身体蜷缩在那件早已失去大部分保暖功能的厚重皮大衣里。每一次呼吸都伴随着胸腔深处沉重的、如同破旧风箱般的拉扯声和嘶鸣,每一次吸气都像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他的脸色是一种可怕的青灰色,眼窝深陷,嘴唇干裂发紫,覆盖着一层白霜。浓密的胡茬上,凝结着暗红色的冰晶——那是他不久前咳出的、带着粉红色泡沫的血块,在零下三十度的严寒中瞬间冻结。他紧闭着双眼,眉头因痛苦而紧紧锁在一起,身体无法控制地剧烈颤抖着。那件皮大衣的领口处,一片暗红色的冰壳在微弱的光线下反射着幽微的光,那是他肺部伤口渗出的血被冻结的痕迹。他试图用意志力压制住咳嗽的冲动,但身体的本能终究占了上风。
“咳…咳咳…嗬…嗬…” 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嗽猛地爆发出来!他佝偻着身体,双手死死捂住嘴,指缝间再次溢出温热的、带着粉红色泡沫的血沫!这些血沫接触到冰冷的空气,瞬间凝结成细小的、带着诡异粉色的冰晶,簌簌地落在他身下肮脏的冻土上。
“瓦西里!” 索菲亚发出一声压抑的惊呼,扑到他身边。她同样裹着厚厚的皮袄,但年轻的脸庞也被严寒折磨得失去了血色,眼窝深陷,嘴唇干裂。她冻得发黑、肿胀的手指笨拙地试图帮瓦西里擦拭嘴角的血污,动作带着一种神经质的颤抖。她的怀里,依旧紧紧抱着那本硬皮笔记本,仿佛那是她唯一的救命稻草。“坚持住!瓦西里!坚持住!‘戏子’…‘戏子’他一定有办法!他一定会来!” 她的声音嘶哑,带着哭腔,在这死寂的岩洞里显得格外凄惶。
瓦西里艰难地抬起沉重的眼皮,浑浊的瞳孔里映着索菲亚惊恐的脸。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但肺部剧烈的痉挛让他只能发出嗬嗬的抽气声。他无力地摇了摇头,眼神里充满了疲惫和一种近乎解脱的灰败。他比任何人都清楚自己的状况:肺部贯通伤,在缺乏消毒和抗生素的环境下早已感染化脓,每一次呼吸都在加剧伤势;严重的冻伤正在吞噬他的脚趾和手指,带来持续的、钻心的剧痛;最致命的是失温,身体的热量正在被这无边的寒冷一点点抽走,如同沙漏里飞速流逝的沙子。他感觉自己的意识正在被冻结,被拖向无底的黑暗深渊。四十八小时?也许连二十四小时都是奢望。
“水…” 瓦西里极其微弱地、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挤出这个字。喉咙干得如同砂纸摩擦。
索菲亚慌忙抓起旁边一个瘪了一半的军用水壶,用力摇晃,里面传来冰块撞击壶壁的微弱声响。水早已冻成了坚冰。她绝望地放下水壶,目光投向裂隙深处更黑暗的地方,那里堆放着他们最后的物资——几个冻得硬邦邦、如同石头的黑面饼子,一小袋盐,还有…瓦西里最后半支吗啡针剂。没有水,没有药。
“我去…我去外面弄点雪…” 索菲亚的声音带着哭腔,挣扎着想站起来。她的双腿冻得麻木僵硬,动作踉跄。
“不…别去…” 瓦西里猛地抓住她的手腕,力道大得惊人,带着濒死者的决绝。他的目光死死盯着裂隙入口的方向,那里被厚厚的藤蔓和积雪遮挡,只透进一丝极其微弱的天光。“外面…有眼睛…耳朵…” 他嘶哑的声音里充满了巨大的恐惧。黑泽布下的天罗地网,如同无形的幽灵,时刻笼罩着这片区域。任何一点异常的动静,都可能招致毁灭性的打击。
就在这时!
裂隙入口上方,一道极其刺眼、惨白的光柱,毫无征兆地撕裂了藤蔓的缝隙,如同巨大的白色探针,猛地刺入“寒窑”深处!光柱所过之处,飞舞的尘埃和凝结的水汽瞬间显现,照亮了瓦西里惊恐扭曲的脸和索菲亚瞬间煞白的脸庞!
“啊!” 索菲亚发出一声短促的、被死死捂住的惊叫,身体猛地扑倒在冰冷的地上,用皮袄死死盖住自己和瓦西里的头!
光柱在裂隙内部疯狂地扫射着!扫过嶙峋的岩壁,扫过冻土上散落的杂物,扫过那堆可怜的食物,最后在瓦西里和索菲亚藏身的角落边缘停留了令人窒息的几秒钟!惨白的光线如同死神的凝视,将岩石的纹理和冻土的裂缝都照得纤毫毕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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