侍者手中那摞银盘坠落、碎裂的刺耳声浪,如同投入冰湖的石子,瞬间击碎了宴会厅虚伪的平静。银盘撞击大理石地面的脆响,混杂着玻璃杯稀里哗啦的碎裂声,如同无数细小的冰凌炸开!猩红的酒液如同喷溅的鲜血,在雪白的亚麻桌布上疯狂洇染、流淌,刺目得惊心!破碎的瓷片和冰块四散飞溅,滚落脚边!
“啊——!”
距离最近的几名女眷发出短促的尖叫,花容失色地向后躲闪。男人们也如同受惊的鹌鹑,本能地后退,椅子腿摩擦地板发出刺耳的呻吟。原本就绷紧的神经,被这突如其来的、充满破坏性的噪音狠狠拨动!恐慌如同无形的涟漪,瞬间扩散开来!无数道惊魂未定的目光,下意识地、不受控制地投向宴会厅那个灯光黯淡的角落——那台冰冷矗立、如同沉默死神般的“真言”测谎仪!仿佛那机器才是制造混乱的源头!
混乱的中心,那闯祸的年轻侍者面无人色,浑身筛糠般抖个不停,看着满地的狼藉和自己的杰作,如同被抽走了骨头,瘫软在地,裤裆处迅速洇开一片深色的湿痕——竟是被吓得失禁了!空气中瞬间弥漫开一股令人作呕的臊臭气味。
“八嘎!”负责安保的宪兵队长怒骂一声,如同被激怒的鬣狗,大步冲上前,蒲扇般的大手狠狠揪住侍者的衣领,将他如同破麻袋般从地上粗暴地拎了起来!侍者惊恐的眼睛瞪得溜圆,喉咙里发出嗬嗬的绝望气音,双脚徒劳地在半空中蹬踹。
“废物!拖出去!”黑泽冰冷的声音响起,不高,却带着一种冻结灵魂的寒意,瞬间压过了场中的骚动。他站在原地,纹丝未动,金丝眼镜后的目光锐利如鹰隼,扫视全场,将每一张惊惶的面孔尽收眼底。那目光,与其说是在处理事故,不如说是在审视这场混乱引发的群体反应,如同在实验皿中观察受惊的微生物。
宪兵队长粗暴地拖着瘫软的侍者,像拖一条死狗,迅速消失在通往后台的侧门。刺耳的拖拽声和侍者微弱的呜咽渐渐远去,留下满地狼藉和一片更加压抑的死寂。宾客们惊魂未定,强自镇定地整理着衣襟,却掩饰不住眼神深处的余悸和闪躲。空气中弥漫的酒气、尿臊气、以及那若有若无的消毒水味,混合成一种令人窒息的污浊。
就在这片令人窒息的死寂和无数道目光的余悸还缠绕在“真言”机器上时——
“唉……”
一声清晰、带着浓重惋惜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叹息,在武韶这一桌响起。不大,却如同投入平静水面的石子,精准地打破了沉默。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被这声叹息吸引过去。
只见武韶微微摇着头,脸色依旧惨白如纸,嘴角甚至还残留着刚才因饮酒而牵动胃痛导致的细微抽搐。他手中捏着一块干净的白餐巾,正慢条斯理地擦拭着方才被溅上几点猩红酒渍的袖口。他的动作从容,甚至带着一种文人特有的、近乎刻板的专注,仿佛周遭的混乱与他无关。只是那双深陷的眼窝里,盛满了疲惫和一种洞悉世事的悲悯。
“可惜了这些上好的波尔多,”武韶的声音不高,带着恰到好处的沙哑和虚弱,清晰地传入同桌和邻桌人的耳中。他抬起眼皮,目光并未聚焦在任何人身上,更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在对着空气诉说一段久远的往事。“让我想起……去年北平六国饭店那场宴会……也是这么好的酒……也是侍者失手……打碎了一整瓶罗曼尼康帝……”
他顿了顿,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袖口残留的暗红印记,声音带着一种追忆的恍惚:“那侍者……后来被东家打断了手……赶出了北平城……可后来才知道……那孩子……是被人下了药……手抖……才闯的祸……真正的黑手……是饭店里一个手脚不干净的领班……怕事情败露……想嫁祸于人……”
武韶的声音很轻,语速平缓,如同在讲述一个遥远的故事。但“下药”、“嫁祸”、“冤屈”这几个字眼,如同淬毒的细针,精准地刺入了在场每一个心怀鬼胎之人的神经!尤其是那个刚刚被吓掉了筷子的警务厅金科长,他猛地抬起头,脸色比刚才还要灰败,额头的冷汗瞬间又冒了出来,眼神慌乱地扫视四周,仿佛那“下药嫁祸”的阴谋就发生在自己身上!
“这世道……”武韶轻轻叹了口气,声音里充满了无奈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嘲讽,“有时候……眼见未必为实。机器……也终究是机器。” 他仿佛不经意般,目光极其自然地、如同被某种力量牵引着,掠过混乱的地面,最终落在了角落那台沉默的“真言”测谎仪上,停留了一瞬。那眼神,没有恐惧,只有一种深沉的、混杂着惋惜和一丝……怜悯?
“机器?”同桌一位姓李的商界代表,显然被武韶的话勾起了强烈的不安,下意识地接口,声音带着控制不住的颤抖,“武专员是说……那……那台‘真言’?它……它也会出错?”
武韶没有立刻回答。他端起面前那杯清水——他早已将清酒换掉了——极其缓慢地啜饮了一口,仿佛在斟酌词句。清水滑过喉咙,带来一丝短暂的清凉,却压不住胃里翻江倒海的灼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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