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红的血点如同刺目的印章,烙印在深褐色的虫胶母版上,也烙印在武韶急速模糊的视野里。胃部炸裂般的剧痛和失血的眩晕如同两股狂暴的浊流,瞬间将他拖入黑暗的漩涡。意识像断了线的风筝,在无边的痛楚和冰冷中飘摇、沉沦。
“咳…咳咳……” 剧烈的呛咳将他从濒临窒息的边缘拽回一丝清明。嘴里满是浓重的铁锈味,黏稠的血沫顺着嘴角溢出,滴落在胸前早已被冷汗和鲜血浸透的棉袍上。他半跪在冰冷的地板上,左手死死抠住桌沿,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白,支撑着摇摇欲坠的身体。右手依旧紧握着那柄沉重的刻刀,仿佛那是唯一能锚定灵魂的支点。
视线艰难地聚焦。桌面上,台灯惨白的光晕下,那块刚刚完成刻痕的顶级虫胶母版,如同被战火蹂躏过的土地,表面沾染着斑驳的、尚未完全凝固的暗红血渍。血点浸入那些肉眼难辨的微米级沟壑,如同冰原上渗入冻土的烈士热血。旁边,“磐石”那粗糙的深色木骨灰盒静静伫立,在血光映衬下,更显沉默而悲怆。
不能倒下!绝对不能!
母版刻痕已成,但“灰烬”计划只完成了一半!这承载着绝密坐标的音纹,还需要最后的封印——那层由烈士骨灰铸就的金属封盖!那是隔绝探测、保护音纹、更是承载着无上象征的英魂之碑!
求生的本能和刻入骨髓的使命,如同两根烧红的钢钎,狠狠刺入他濒临崩溃的神经。武韶猛地咬紧牙关,下唇早已被咬破的伤口再次涌出鲜血,混合着胃里翻上来的腥甜,那尖锐的痛楚暂时驱散了眼前的黑暗。他挣扎着,用尽全身力气,扶着桌沿,一寸一寸,极其艰难地站了起来。身体如同散了架,每一个关节都在呻吟,每一次呼吸都牵动着腹腔深处那片血肉模糊的战场。
他踉跄着走向办公室角落那个小小的洗手池。冰冷刺骨的自来水哗哗流下。他掬起一捧,用力拍在脸上。刺骨的寒意如同电流,瞬间贯穿全身,让昏沉的头脑获得片刻的、近乎残忍的清醒。水珠混着血水,顺着惨白的脸颊滚落。他看着镜中那个眼窝深陷、嘴角染血、如同刚从地狱爬出的鬼影,扯出一个冰冷而决绝的弧度。
他必须争分夺秒!
武韶猛地转身,不再看那狼藉的桌面和刺目的血迹。他一把抓过那个紧挨着母版的“磐石”骨灰盒。粗糙的木纹摩擦着掌心,带来一种沉甸甸的、近乎神圣的质感。没有时间犹豫,没有时间感伤。他深吸一口气,用尽全身力气,猛地掀开了盒盖!
没有想象中的骨灰飞扬。盒子内部,是另一个更小的、密封得极其严实的锡罐。锡罐表面冰冷光滑,没有任何标识,只有一种岁月沉淀的、金属特有的冷硬气息。武韶的手指因为剧痛和虚弱而颤抖,但他依旧精准地找到锡罐边缘一处极其细微的焊点缝隙。他拿起桌上那把最薄、最锋利的刻针——这把刚刚在虫胶上刻下无声密码的武器,此刻成了开启另一段沉默历史的钥匙。
刻针的尖端,带着金刚石的锐利和武韶凝聚的最后意志,极其小心地刺入焊点缝隙。手腕稳定得如同磐石,以微米级的精度,沿着缝隙缓缓移动。没有声音,只有指尖传来的极其细微的金属剥离感。汗水再次浸透他的额头,汇聚到下巴,滴落在锡罐冰冷的表面。
终于,“啵”的一声极其轻微的脆响。锡罐的密封盖被完整地撬开了。
一股难以言喻的气味瞬间弥漫在狭小的办公室内。那不是寻常焚烧后的焦糊味,也不是泥土的腥气。那是一种极其微弱的、混合着硝烟、冻土、松脂、以及某种生命彻底燃烧殆尽后最本质的、无机质的灰烬气息。干燥,冰冷,带着一种深入骨髓的寂寥与肃杀。如同西伯利亚荒原上,被万年寒风刮过的石头粉末。
盒内,并非想象中细腻如尘的灰白粉末。那是一种深褐色、近乎于黑的颗粒状物质,掺杂着一些无法完全焚化的、极其微小的、如同沙砾般的骨殖碎片。它们静静地躺在锡罐底部,在台灯光线下泛着一种哑光的、沉重的质感。没有形状,没有温度,只有一种凝固的、被压缩到极致的沉重。这就是“磐石”——那位在反清乡斗争中,为了掩护电台零件转移,被日军用刺刀钉死在松花江冰面上的区委书记!他最后的存在形态,如同北满冻土深处最坚硬的燧石!
武韶凝视着这深褐色的“磐石”,眼神里没有恐惧,只有一种近乎凝固的悲悯和决绝。他伸出微微颤抖的手指,极其小心地、带着一种近乎宗教仪式般的庄重,捻起一小撮骨灰。指尖传来冰冷、干燥、粗粝的触感。那细微的颗粒,仿佛还残留着冰原的寒气与烈士最后的热血。
够了。不需要太多。只需要最核心的、最纯粹的一部分,融入那即将成型的金属封盖,成为守护秘密的屏障,成为无声的丰碑!
他强忍着胃部新一轮的剧烈绞痛和阵阵眩晕,转身走向办公桌。桌上,除了一片狼藉的血污和工具,还放着一个不起眼的、约莫饭盒大小的特制金属容器——一个便携式坩埚。旁边,是一小块用油纸包裹的、闪烁着银白色金属光泽的合金锭——锡锑合金,熔点低,流动性好,易于浇铸。还有一小包暗红色的粉末——氧化铁粉,用于增加金属液的流动性,并赋予封盖一种深沉厚重的色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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