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6号底层人员休息室的门槛,如同地狱与人间的模糊分界。推开那扇油腻的木门,一股更加浓烈、更加浑浊的气息如同实质的拳头,狠狠砸在武韶的脸上——劣质烟草燃烧的辛辣、隔夜食物的酸馊、汗液与体臭的混合,还有那如同陈年抹布般的、底层空间特有的颓败气味。空气粘稠得如同凝固的油脂,沉甸甸地压在肺叶上。
武韶佝偻着背,右手死死按着剧痛的左肩,如同被无形重担压垮的幽灵,艰难地挪进这片喧嚣的泥沼。左肩胛骨深处那座火山在污浊空气的刺激下,持续喷发着毁灭性的能量!灼热的岩浆裹挟着铁锈的腥气疯狂奔涌!剧痛如同跗骨之蛆,死死纠缠,带来阵阵撕裂般的眩晕。冷汗沿着鬓角滑落,浸入破碎镜片的边缘,模糊了视野。他强迫自己维持着那副被伤痛折磨得气息奄奄、只想找个角落喘息的虚弱模样。
休息室里烟雾缭绕。几张破旧的条凳和木桌旁,挤满了形形色色的76号底层人员:穿着皱巴巴灰色制服的电讯处监听员、腋下夹着文件夹的文书、腰挎短枪却神情惫懒的警卫、还有几个穿着沾满油污工装、负责设备维护的杂役。他们或闷头抽着劣质纸烟,或就着粗瓷碗扒拉着毫无油水的饭菜,或三五成群聚在一起,用粗鄙的语言低声咒骂着上司的刻薄、工作的艰辛和微薄的薪水。
“晋扒皮真他妈不是东西!监听排班表又改了,让老子通宵盯一个鸟毛信号!”
“知足吧!吴麻子手下那帮狗腿子才叫惨,天天闻地下一层的味儿,听说昨儿又吐了一个!”
“呸!那帮刽子手,活该!”
“小声点!不要命了!”
“怕个鸟!李扒皮、丁狐狸,还有那个日本小林鬼子,开个会跟皇帝登基似的,茶水都要老子们用银盘子托着进去!妈的,伺候亲爹也没这么周到!
武韶的心猛地一缩!如同被无形的丝线骤然勒紧!目标信息就在这粗鄙的抱怨中唾手可得!他不动声色,艰难地挪到靠墙一张空着的、布满油污的长条凳角落坐下,身体因“剧痛”而微微蜷缩,头低垂着,仿佛疲惫得只想将自己缩进阴影里。耳朵却如同最精密的雷达,瞬间捕捉并过滤着每一丝有用的声波:
会议地点:三楼东侧小会议室(隔音)。
茶水流程:由后勤处统一准备,指定两名外围杂役(通常是老丁头或阿四)在会议开始前15分钟送至会议室门口警卫处,经安检后,由警卫送入。
具体要求:丁默邨专用紫砂壶(“雨前龙井”需85°C水)、晋辉专用厚壁玻璃杯(滚烫白开水,杯体预热)、小林专用白瓷杯(黑咖啡,不加糖奶)、李士群及其他随意(普通瓷杯,绿茶)。
警卫搜查:严格!所有器皿、托盘、甚至送水人员衣袋都要检查!
会场布局:长条形会议桌,李丁居中主位,晋辉、小林分坐两侧靠前,技术支撑人员(如需)坐后排或角落…
一条条冰冷的情报碎片,如同拼图般在他脑海中飞速组合、成型!舞台的轮廓、路径的障碍、警卫的獠牙… 清晰得令人窒息!
然而,更重要的目标——“侍者”!那个可能被撬动的环节!那个负责送水的“外围杂役”!
他的目光,如同最隐蔽的探针,在烟雾缭绕、人影晃动的休息室内无声扫描。最终,在靠近门口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锁定了一个身影。
一个老人。
身形佝偻得如同风干的虾米,穿着洗得发白、打满补丁的深蓝色粗布衣裤。稀疏花白的头发紧贴着头皮,脸上布满刀刻般的皱纹和老人斑,眼皮沉重地耷拉着,遮住了大半浑浊的眼睛。他独自一人坐在一张小马扎上,脚边放着一个掉了漆的破旧铝皮水桶和一把磨秃了毛的短柄扫帚。他微微佝偻着,抱着一只同样破旧的搪瓷缸,小口小口地啜饮着里面的热水。每一次吞咽,干瘦的脖颈都艰难地蠕动着,伴随着一阵压抑的、仿佛从胸腔深处挤出来的沉闷咳嗽。
是老丁头。
后勤处负责三楼部分区域清洁和偶尔茶水服务的杂役。一个在76号这架血肉磨盘最底层,如同尘埃般被所有人忽视的存在。
武韶的心脏在胸腔里沉重地撞击着。关于这个老丁头的模糊传闻碎片,瞬间在记忆中翻涌——据说他早年是闸北纱厂的工人,儿子似乎死在“淞沪会战”的流弹下,儿媳改嫁,留下个小孙女靠他这点微薄的薪水勉强糊口。有底层人员私下议论,说他打扫时捡到过抗日传单没上交,眼神里偶尔会流露出对地下一层受刑者的不忍… 这些碎片,如同风中残烛,微弱却指向一种可能——被苦难磨砺出的、尚未完全泯灭的朴素良知?或者说,仅仅是底层小人物对苦难本能的共情?
一丝极其微弱的希望火苗,在武韶绝望的冰原上摇曳起来。如果能利用这个老人… 如果能让他成为传递“茶杯电波”的无意识载体… 风险将大大降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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