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泽指尖敲击供词封面的嗒嗒声,如同冰锥,在武韶左肩的旧伤深处凿击。每一次细微的震动,都带来一阵闷钝却清晰的灼痛。办公室的阴影浓稠如墨,只有台灯惨淡的光晕切割出方寸之地,映着证物袋里那枚刻着“三五”的焦痕瓶塞,也映着黑泽那双深不见底、燃烧着冰焰的眼睛。
“案子结了。”黑泽的声音最终落下,如同巨石沉入死水,在寂静中激起冰冷的回响。他身体更深地陷入皮椅的阴影,只有目光依旧如同淬毒的探针,牢牢锁定武韶脸上每一寸平静的伪装。“武桑可以回去了。”
“是,大佐。”武韶微微颔首,姿态无可挑剔。他转身,步履沉稳地走向那扇厚重的橡木门。推门,门外走廊明亮的光线瞬间涌入,将他挺直的背影勾勒得清晰无比。门在身后无声合拢,隔绝了那间如同冰窖的办公室和里面无处不在的审视。
门合拢的瞬间,武韶的步伐没有丝毫变化,依旧保持着文化官员特有的从容步速。然而,只有他自己能感受到,后背衬衫被冷汗浸透的冰凉黏腻,以及左肩胛骨深处那如同活火山爆发般汹涌的剧痛!每一步踏在光洁的大理石地面上,都像是踩在烧红的烙铁上,痛楚顺着脊椎直冲颅顶,带来阵阵眩晕。他强行调动起全身的意志力,压制着粗重的呼吸,维持着外表的绝对平静。镜片后的目光,如同深潭,不起波澜,扫过空荡走廊的每一个角落。
直到回到自己那间挂着“文化事务联络室”牌子的办公室,反手锁上门,他才如同绷到极限的弓弦骤然松弛,身体不受控制地微微晃了一下!左手猛地撑住冰冷的办公桌边缘,指关节因过度用力而惨白。额角的冷汗终于汇聚成大颗的汗珠,沿着鬓角滚落。
他踉跄到桌前,拉开抽屉,指尖有些颤抖地摸索出那个棕色小玻璃瓶。没有水,他直接将两片阿司匹林干咽下去。苦涩的药粉刮过喉咙,带来灼痛,却丝毫无法浇灭肩伤深处那焚心的地狱之火。他闭上眼,黑暗中,黑泽最后那句“很‘完美’,不是吗?”如同淬毒的冰凌,反复刺穿着他的神经。那双眼睛…那毫不掩饰的、穿透性的怀疑…金明哲的死,只是暂时堵住了石井暴怒的火山口,却将黑泽所有的警觉和杀意,都引向了他自己!还有…侍者!
大和饭店那场混乱中,“侍者”扑倒、调包、受伤、被黑泽亲自盘问…每一个细节,此刻都在武韶脑中如同慢镜头般回放。黑泽的直觉如同最精密的猎犬,绝不会放过任何一丝异常!侍者那只紧贴身体的左臂,袖口被玻璃划破的血迹…在当时的混乱和黑泽急于处理金明哲的压力下,或许能暂时蒙混过关。但现在,金明哲这条线被强行“完美”斩断,黑泽腾出手来,必定会重新审视所有细节!侍者…这个关键的内线,如同暴露在探照灯下的孤岛,随时可能被黑泽冰冷的巨浪吞噬!
必须抢在黑泽之前行动!
武韶猛地睁开眼,眼中疲惫尽褪,只剩下冰冷的决断。他迅速拉开办公桌最底层的抽屉,里面不是文件,而是一个伪装成书籍外壳的微型电台。但他没有启动它。太慢,太危险。他需要更直接、更隐蔽的方式。
他抽出一张普通的信笺纸,拿起钢笔。笔尖悬在纸上,凝滞了数秒。然后,以一种极其微小、近乎点状的独特笔迹,飞快地写下几行只有特定接收者才能解读的符号:
侍者:危。黑泽复盘酒会。左臂伤疑。速查其背景档案(特高课内部)。寻其软肋(家人?债务?旧案?)。备转移预案(瓷器库房通道)。暂勿联络。待瓷瓶落位信号。阅后即焚。
每一个符号都重若千钧,凝聚着对战友安危的焦灼和对黑泽毒辣手段的深刻认知。寻找“软肋”——这是黑泽这类人惯用的、也是最致命的武器。要保护侍者,就必须比黑泽更早掌握他可能暴露的弱点,并准备好足以让侍者在绝境中依然保持沉默的“预案”。
写罢,他仔细地将信笺折叠成最小的方块,塞进一个普通的、印着伪满文化协会字样的信封。然后,他拿起桌上那份关于“弘扬满洲传统瓷艺”的申请报告,在空白处签下“武韶”二字。动作自然流畅,仿佛只是完成一项日常工作。
他拿起信封,连同那份签好的报告,走出办公室。穿过空旷的走廊,来到位于大楼另一侧的后勤档案室。这里弥漫着旧纸张和灰尘的味道。一名戴着老花镜的秃顶老文书正伏案誊写。
“李老,”武韶的声音温和,带着文化官员特有的书卷气,“这份瓷艺活动的经费申请,我批了。麻烦您归档。另外,”他将那个普通的信封轻轻放在老文书桌上,“这里有份给大和饭店管理处的补充说明,关于陈列瓷器的安保建议,麻烦您转交一下。他们那边催得急。”
老文书抬起头,推了推老花镜,浑浊的眼睛扫过信封上“大和饭店管理处”的字样,又看看武韶平静的脸,不疑有他,点点头:“好嘞,武科长放心,一会儿就让人送过去。”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