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四合,最后的天光被厚重的云层吞噬,街灯一盏盏亮起,投下昏黄而孤寂的光晕。谢焜昱远远地,就看见了那个走在前面不远处的身影。
街灯的光线算不上明亮,甚至有些朦胧。隔着大约三十米的距离,谢焜昱看到了那个人影。有些东西,早已刻入骨髓,无需依赖任何超凡的感官——那走路的姿态,微微低头的习惯,纤瘦却挺直的背影轮廓,无一不在清晰地告诉谢焜昱:那是陈露汐。
他知道,以陈露汐的感知能力,此刻必然已经察觉到了他的存在。然而,前方的身影没有丝毫停顿或回头的迹象,依旧不紧不慢地走着,仿佛身后只是一缕无关紧要的夜风。谢焜昱的心脏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攥了一下,酸涩与刺痛蔓延开来。他死死按捺住立刻冲上前去解释、道歉、哪怕只是说句话的冲动,强迫自己保持着这个不远不近的距离,像一道沉默的影子,无声地跟在她身后。每一步,都踩在自己沉重的呼吸和擂鼓般的心跳上。
陈露汐走得很稳,方向明确——是她那栋位于官员居住区边缘的小公寓。自从正式进入户部工作,她再也没有回过焉然学院的课堂。这几日案牍劳形,各方势力隐晦的试探、堆积如山的卷宗、以及那无处不在的、因谢焜昱当众反对而带来的异样目光,都让她身心俱疲。她渴望一个可以倾诉的怀抱,将满腹的委屈和压力倾倒出来。崔灏昀是很好的倾听者,可她不愿让自己的负面情绪侵扰好友难得的安宁,更不愿在灏昀面前再次揭开那道伤疤。
此刻,她脑海中不由自主浮现的,依然是那个让她又气又恨的身影——谢焜昱。然而,一道厚厚的、由难堪、愤怒和误解筑成的墙壁,横亘在他们之间,就像此刻这三十米的物理距离,看似可跨越,却又令人却步。
一个微弱的念头,如同黑暗中偶然迸发的火星,悄悄在她心底亮起:如果他每天都能像这样,只是安静地跟在我身后,陪我走这段下班的路……知道我并非孤身一人,或许……心情就不会这么低落了吧?也许,隔阂也会在这样的陪伴里慢慢消融?
这念头带着一丝苦涩的甜,让她冰冷的指尖似乎回暖了些许。
然而,这丝暖意尚未扩散,脑海深处便像被按下了某个残酷的开关,开始不受控制地、一遍又一遍、以最大音量回放那天在天枢堂的画面——谢焜昱突兀站起的身影,那声石破天惊的“我不同意!”,全场瞬间聚焦的目光,以及她自己当时如坠冰窟的羞耻与孤立感……哪怕此刻四下无人,仅仅是回忆,都让陈露汐感到脸颊发烫,恨不得立刻找个地缝钻进去,永远不再面对那天的自己和他。
不知不觉,已快到公寓门前。最后一段路,只有一盏光线略显黯淡的老旧路灯伫立着,投下一圈模糊的光域。
陈露汐的脚步,在这圈光域的边缘,不自觉地慢了下来,越来越慢。起初只是想延长这沉默“陪伴”的私心,随着路程即将终结,竟演变成一种焦灼的、近乎贪婪的渴望。那渴望在她胸腔里疯狂燃烧,化作一个无比清晰而迫切的幻想——他会跑过来吗?就在此刻,从后面跑过来,用他那种惯有的、有点笨拙又无比真诚的语气道歉,然后……然后紧紧抱住她,像以前无数次那样,用体温驱散她所有的不安和委屈。
她低着头,盯着自己鞋尖前移动缓慢的影子,心跳不知不觉加快了。她几乎屏住了呼吸,全部的注意力都凝聚在眼角的余光上,渴望那余光能捕捉到一个超出感知范围的惊喜——在他灵力波动被她察觉之前,他的身影就已经冲破这令人窒息的沉默距离,来到她的身边。
跟在后方的谢焜昱,又如何能知晓前方那人心中正上演着如此汹涌的内心戏?他自己的心也正被架在火上煎熬。对先前鲁莽武断的深刻懊悔,像藤蔓缠绕着心脏;对陈露汐可能承受的心碎模样的恐惧,又让他望而却步。他感觉自己像个砸碎了最心爱琉璃盏的孩子,手足无措,只敢远远看着,连靠近的勇气都因害怕造成二次伤害而消散殆尽。两人都将自己最脆弱、最细腻的情感,密封在了名为“自尊”与“怯懦”的水晶瓶中,小心翼翼地捧着,生怕一个不当的举动,就让它彻底崩碎。
但谢焜昱也清醒地意识到,不能再跟下去了。眼看那扇门越来越近,机会转瞬即逝。他的脚步,像是被某种无形的力量推动,不由自主地加快了些许。
他脚步的加快,似乎被陈露汐敏锐地捕捉到了。她的心跳像擂鼓般狂响起来,脚步却慢得几乎像是腿脚不便,几乎是蹭着地面在挪动。一种难以言喻的紧张和期待攥住了她。
距离在微妙地缩短,十米,八米,六米……就在一个仿佛经过精确计算的位置,大约离陈露汐背后四五步远的地方,谢焜昱的脚步戛然而止。他像一尊突然被钉在昏暗光线里的稻草人,僵立不动了。内心的挣扎、姜枫的嘱托、对真相的渴望、以及对可能伤害她的恐惧,在这一刻达到了危险的平衡点,将他死死定在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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