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实站在南岸,焦灼地望向江阴城方向。
那里,枪炮声依然激烈,但显然正在逐渐向着北门逼近。
易安华和他518团弟兄们用血肉构筑的防线,正在被一寸寸压缩、吞噬。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每一秒都如同一个世纪般漫长。
约定的三个小时到了。
北门方向,除了越来越密集的日军枪炮声,没有任何好消息传来。
陈实拳头紧握,指甲深深掐入掌心,渗出血丝也浑然不觉。
他依旧死死盯着那个方向,心中还存着一丝渺茫的希望。
又是一个小时过去了。
第四个小时。
北门方向,终于彻底沉寂了下去。
零星的枪声也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日军嘈杂的日语叫喊声和膏药旗在残破城头上晃动的模糊身影。
再也没有成建制的中**队从那个死亡通道里冲出来。
易安华和他麾下518团全体将士,未能如期归来。
他们用生命履行了最后的承诺,将生命永远留在了江阴那片焦土之上,为大部队的突围,争取了最宝贵的时间。
陈实痛苦地闭上眼睛,深吸了一口带着长江水汽和硝烟味的冰冷空气,仿佛要将那无尽的悲痛和无力感强行压下。
当他再次睁开眼时,所有的情绪都已收敛,只剩下军人冰冷的决绝和肩负重任的沉重。
“走!”陈实的声音沙哑得如同破锣,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全军撤退!撤往靖江!”
船只离岸,载着87师最后的血脉,驶向波涛汹涌的江北。
身后,江阴城彻底陷落的火光染红了半边天空,像一块巨大的、流淌着鲜血的伤疤。
抵达靖江的过程同样充满艰难。
日军飞机不时沿江巡逻扫射,零星渡过江的溃兵带来了各种混乱和惊恐的消息。
87师残部保持着难得的纪律,在陈实和各级军官的约束下,一路收拢沿途的散兵游勇,艰难地向靖江方向转进。
当终于看到靖江的轮廓时,这支队伍早已人困马乏,衣衫褴褛,许多人身上还带着伤,但眼神中却依旧保留着一丝历经血火后的坚韧。
船只靠上靖江码头时,天色已近黄昏。
阴沉的天空下,靖江市区也弥漫着紧张和慌乱的气氛,溃兵、难民、以及正在仓促构建工事的部队充斥街头,一副大战将至的景象。
87师的残部,以及沿途收容的零散溃兵和跟随而来的青壮,如同一条疲惫不堪、伤痕累累的巨蟒,艰难地蜿蜒进入靖江预先划定的休整区域。
秩序,全靠那些还能站着的军官和老兵声嘶力竭地维持。
陈实来不及休息,立刻下令:“赵刚!立刻清点人数!统计伤亡!安顿伤员!快!”
命令下达,整个部队如同一个精疲力尽的巨人,开始缓慢而痛苦地自我检视。
过程持续了整整一夜。
翌日清晨,赵刚拿着一份墨迹未干的统计清单,脚步沉重地走进了临时师部。他的脸色苍白,眼圈深陷,声音沙哑得几乎难以辨认:
“师座……初步清点……结果出来了。”
陈实抬起头,眼中布满血丝,静静地看着他,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赵刚深吸一口气,仿佛那纸上的数字有千钧之重:
“我87师……自江阴突围时,实有人员约四千三百余人。昨日抵达靖江后清点……包括轻重伤员在内……现有人数为……四千一百二十七人。”
这意味着,在最后的突围和渡江过程中,又有近两百名弟兄永远留在了长江南岸或江水中。
陈实的手指无意识地攥紧了。
这个数字,比他预想的还要残酷。
战前,在江阴经过补充整编后,87师兵力高达八千五百余人。
如今,只剩下不到一半。
损失超过百分之五十!
这还不包括那些重伤致残,永远离开军队的士兵。
易安华的518团更是全体玉碎,未能归建。
一支德械精锐师,几乎被打残了骨架。
“还有……”赵刚的声音更加低沉,“沿途收容的兄弟部队溃兵,以及……以及自愿跟随我们撤出来的江阴青壮年,人数也统计出来了。”
“收容溃兵,主要来自112师、103师、57师等部,共计约一千一百余人,大多建制已失,装备不全。”
“江阴青壮……跟随我们渡江的,约有九千八百余人,几乎都是青壮男丁。”
陈实闻言,猛地抬起头,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光芒。
四千残军,两千溃兵,近一万青壮。
这些数字在他脑海中飞速盘旋。
悲伤吗?毋庸置疑。
87师上万弟兄血洒江阴,无数熟悉的面孔再也见不到了。
绝望吗?有一点。
部队伤亡如此惨重,战斗力锐减。
但是,看着最后那个数字,九千八百青壮.
陈实的心中,在那片巨大的悲恸和失落之下,竟顽强地生出了一丝微弱的、却无比重要的火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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