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辆大车在营门外排成蜿蜒的长队,每辆车由两匹驮马牵引,车上粮袋垒得整整齐齐,用粗麻绳交叉捆扎,拉车的都是牛和驴子。
五十名护卫分列车队两侧。他们穿着洗得发白的旧戎服,肘部和膝盖处打着颜色不一的补丁。腰间挎着制式横刀,背上背着弓和半壶箭,除此之外再无多余装备。
侯二站在队首,他今天也换上了一身旧衣服。
李世欢从营门里走出来。
他穿着那身打补丁的队正戎服,腰间挂着横刀,没有披甲,没有戴盔,头发用一根普通的布带束在脑后。
他就这样走出来,翻身上了一匹老迈的马。
“将军,咱们这样……真不会被当成要饭的赶出来?”
李世欢坐在马背上,目光扫过车队。
“要饭的?”他轻轻摇头,“侯二,你记住,咱们穿得破一点,姿态低一点,不丢人。”
他顿了顿,声音更沉:“丢人的是,穿着光鲜去了,被人当成靶子打下来。”
侯二重重叹了口气,不再说话。
“出发。”李世欢说。
命令传下去,车队开始缓缓移动。车轮碾过碎石路,发出沉闷的声响。
营地土墙上,留守的士卒和营户们默默看着车队远去。
李世欢策马走在车队最前方,腰背挺直,司马达骑马跟在他身侧稍后的位置,怀里抱着装账册的木匣。
车队离开青石洼不到十里,路上开始出现其他行人。
先是几个扛着柴禾的樵夫,看见这支庞大的车队,慌忙避到路边,低着头不敢看。接着是一队商旅,十几匹驮马驮着货物,领头的商贾看见李世欢等人的装束,先是一愣,随即露出轻蔑的神色,但还是远远拱手,毕竟车队规模摆在那里。
“呸!”侯二啐了一口,“狗眼看人低的东西。”
李世欢没有反应。
他只是在观察,北地的路,从来都不太平。
正午时分,车队在一个背风的土坡后歇脚。士卒们拿出随身携带的干粮,硬邦邦的粟米饼,就着皮囊里的冷水啃食。驴子被喂些草料和豆渣。
李世欢坐在一块石头上啃着饼。司马达走过来,递给他一个皮囊:“将军,喝口水。”
“路上情形如何?”李世欢接过皮囊,没有喝,先问。
“一切正常。”司马达低声说,“但方才歇脚时,有三骑从我们后面超过去,看装束……像是黄沙戍的人。”
“黄沙戍?”李世欢眼神一凝。
黄沙戍在青石洼西南六十里,戍主刘能,是赵副将的心腹,对李世欢这个“踩着他旧主上位”的新贵,恨之入骨。
“看清了?”李世欢问。
“看清了。”司马达点头,“其中一人,左脸颊有块疤,是刘能手下的一个队正,叫王胡子。去年冬天在怀朔的酒肆里,跟咱们的人起过冲突。”
李世欢慢慢喝了口水。
黄沙戍的人,在这个节骨眼上出现在这条路上,绝不是巧合。
“他们往哪个方向去了?”他问。
“往怀朔的方向。”司马达说,“跑得很快,像是……报信。”
李世欢沉默了。
侯二凑过来,脸色难看:“将军,刘能那王八蛋肯定没安好心!咱们要不要……”
“要不要什么?”李世欢打断他,“派快马追上去,把他们截下来?还是改变路线?”
侯二语塞。
“他们去看,去报信,是他们的事。”李世欢站起身,拍了拍手上的饼渣,“咱们的事,是按计划把粮送到怀朔。只要粮食没问题,账目没问题,任他刘能耍什么花样,都动不了咱们的根基。”
休息了半个时辰,车队重新上路。
午后,路上的行人车马渐渐多了起来。多是往怀朔镇方向去的商旅、脚夫,还有零星的戍卒。看见青石洼这支庞大的车队,几乎所有人都会驻足侧目。
“嚯,这么多粮!这是哪个戍的?”
“看那破衣烂衫的,还能是哪个?北边新开的那个青石洼呗。”
“青石洼?就那个流民营?能种出这么多粮?”
“谁知道呢,说不定是把明年的种子都抠出来凑数了……”
议论声隐约传来,带着毫不掩饰的怀疑和讥讽。
侯二的脸色越来越黑,握缰绳的手背青筋暴起。
“都给我稳住!”李世欢没有回头,但声音清晰地传到每个人耳中,“记住你们是谁,记住你们是来干什么的。几句闲话就受不了,以后怎么成事?”
士卒们听后,都不在窃窃私语。
车队继续前行。
越往北,路旁的景象越不同。戈壁滩逐渐被稀稀拉拉的草甸取代,偶尔能看到开垦过的农田,虽然庄稼长得萎靡不振,但至少有了人烟。远处开始出现土坯垒成的村落,院墙低矮,屋顶铺着干草。
这就是怀朔镇的外围,北疆六镇中相对富庶的区域。
但李世欢看到的是,田埂边蹲着抽旱烟的老农,脸上是深深的愁苦;看到村落外有衣衫褴褛的孩童在挖草根;看到一支衣衫不整的戍卒队伍垂头丧气地走过,手里的矛枪锈迹斑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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