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副将毫不掩饰的恶意,“邀买人心”四个字,更是诛心之论,直接将李世欢的行为提到了意图不轨的层面。
一时间,所有目光都聚焦在依旧单膝跪地的李世欢身上。端坐上方的段长,面色平静,手指依然在那份《细则》上,看不出丝毫波澜,既未因赵副将的指控而动怒,也未出言制止。
李世欢知道,此刻自己的一言一行,至关重要。
他没有立刻惊慌失措地辩解,甚至没有去看赵副将,而是保持着恭敬的姿态,目光依旧落在段长身前的案几边缘,声音沉稳,带着坦然:“镇将大人明鉴,赵大人此言,实在是冤枉卑职了。”
他先定下基调,随即开始回应:“卑职斗胆请问赵大人,以及诸位大人。如今北镇局势,流民遍地,田地荒芜,匪患丛生,此是否为实情?”
他不等回答,便继续道:“青石洼地处前沿,收拢流民,消耗粮秣多。我青石洼营地初立,库禀空空,全靠怀朔接济及自行筹措,捉襟见肘。若不开荒垦田,自产粮草,难道要永远伸手向上官、向朝廷索取吗?如今朝廷亦有难处,我等边镇将士,岂能坐吃山空?”
他的声音逐渐提高,“故而,卑职思前想后,唯有以田亩安流民之心,以垦荒解粮秣之困,方是长久之计,稳固边防之策!所谓‘永业’,是为定心丸,让流民视此地为家,肯下死力开垦荒地!所谓‘战功授田’,是为让士卒们知道,他们不是在为虚无缥缈的赏赐卖命,而是在为自己、为子孙后代搏一份实实在在的家业!如此,方能上下一心,守土安民!”
他略微停顿,让这番话在众人心中回荡片刻,然后才将矛头指向赵副将的指控,“卑职愚钝,实在不知,将此无人垦种的荒地,授予肯下力气、愿流血的流民和士卒,让他们能活下去,能让边镇多产出一份粮草,多安定一份人心,如何就成了‘邀买人心’?难道要任由流民饿殍遍野,任由田地继续荒芜,任由边防日渐空虚,才算是恪守本分,才不算是‘另有所图’吗?!”
“若镇将大人与赵大人认为此策不妥,认为卑职此举确系僭越,卑职……甘愿受罚!”他最后重重说道,头颅微垂,姿态放低。
他巧妙地将“邀买人心”的指控,扭转成了“是为了边镇生存与发展”的不得已之举,并且将“不作为”可能导致的恶果隐隐点出,把皮球又踢了回去。
节堂内再次陷入寂静。只有炭盆中偶尔爆出的噼啪轻响。
几名属官有人微微颔首,显然觉得李世欢所言不无道理。北镇的烂摊子大家都清楚,能有个肯做事、而且似乎做出点眉目的人,总比一群只会夸夸其谈、互相倾轧的官僚要强。
赵副将脸色铁青,他没想到李世欢如此牙尖嘴利,一番话连消带打,竟然站住了脚跟。他阴恻恻地冷哼一声:“巧舌如簧!纵然你理由千万,私自授田,形同割据,此乃事实!谁能保证你日后不会借此培植私党,尾大不掉?”
段长终于放下了手中的《细则》,抬起眼,目光平静地扫过赵副将,最后落在李世欢身上,缓缓开口,声音依旧听不出喜怒:“李统军,赵副将的担忧,也并非全无道理。你这份细则,用心是好的,举措也颇有见地。只是……这‘永业’、‘传子’之事,关乎国策田制,确实敏感。你让本镇,很为难啊。”
他这话,听起来像是认同了赵副将的部分观点,但语气却并不严厉,反而带着一种权衡与思索的意味。
李世欢心中已明。镇将并非完全反对,而是在待价而沽,或者说,是在寻找一个既能得到好处,又能规避风险的两全之策。他需要再递上一把梯子。
他抬起头,脸上露出一丝恰到好处的“恍然”与“诚恳”:“镇将大人教诲的是!是卑职考虑不周,只想着尽快安定局面,却忘了避嫌,以致引起赵大人与诸位大人的疑虑,实在罪过!”
他话锋一转,提出了建议:“赵大人所虑,实乃老成谋国之言,是为怀朔大局着想,卑职感佩万分!为彻底消除此等疑虑,以示卑职绝无二心,一切行事皆在镇将大人掌控之下,卑职斗胆恳请,”他深吸一口气,一字一句地说道:“请镇将大人,从府中派遣一员干练正直的吏员,担任‘监营使’,常驻青石洼!专司监督《营田令细则》之施行,田亩分配、租税收缴、功过赏罚、钱粮账目,一应事宜,皆需报请监营使审阅用印,方可执行!”
此言一出,满堂皆静。
赵副将愣住了,他没想到李世欢会主动要求派人监督,这等于自己把脖子上的枷锁主动套上。他狐疑地看着李世欢,试图从他脸上找出阴谋的痕迹。
那几名属官也面面相觑,露出惊讶之色。主动请求上官派驻监察人员,这在他们看来,几乎是自断手脚的愚蠢行为,若非绝对忠心,便是有着极大的图谋和自信。
段长眼中,终于掠过一丝清晰的波动,那是意外,以及一丝玩味。他身体微微前倾,手指停止敲击,注视着李世欢:“哦?你自愿请求派驻监营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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