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蹄踏碎官道上,发出清脆又沉闷的声响。离了青石洼,周遭的景象便迅速回归到北地边镇固有的荒凉与肃杀。
枯草在寒风中伏倒,远处山峦的背阴处还残留着未化的积雪,天地间似乎只剩下他们这一行六骑,在无边的寂寥中向着军镇奔驰。
李世欢沉默地控着马,皮帽下的眼,不断扫视着道路两旁的地形。
怀朔镇的轮廓在地平线上逐渐清晰起来。那是一座用黄土和石块垒砌起来的巨大堡垒,城高池深,旌旗在望楼上飘荡,远远望去,自有一股威严。与它相比,青石洼那个小小的营地,渺小得不值一提。
越是靠近,官道上的行人车马也渐渐多了起来。有拖家带口、面黄肌瘦的流民,有驮着货物、神色警惕的行商,更多的是身着不同样式号衣、执行公务或者传递文书的兵卒信使。他们看到李世欢这一行风尘仆仆、装备整齐的骑兵,大多投来或好奇或冷漠的一瞥,随即又匆匆赶路。
他没有直接前往镇将府,而是在距离镇门还有数里的一处岔路口,勒马转向了一条小路。周平等人默契地跟上,无人发问。
小路通往一片杂乱的、主要由低矮土房和窝棚构成的区域,这里是怀朔镇的外围,居住着大量的底层军户、匠户以及依附军镇生存的各类人等,环境比青石洼好不了多少,但人气却要旺盛十倍,也混乱十倍。
李世欢在一处看起来毫不起眼、门前却拴着几匹健硕马匹的土院前停了下来。他翻身下马,对周平使了个眼色。周平会意,留下两人在外看守马匹,自己带着另一人紧随李世欢,手看似随意地按在腰间的刀柄上。
李世欢上前,有节奏地敲了敲那扇看起来不甚牢固的木门。
片刻,门吱呀一声开了一条缝,一双警惕的眼睛在门缝后打量了一下,看到是李世欢,那眼神中的警惕变成了些许惊讶。
“李……李将军?”门后的汉子压低声音。
“刘兄在吗?”李世欢同样低声问道。
“在,快请进。”汉子连忙将门拉开,将李世欢三人让了进去,又迅速将门闩上。
院子不大,堆放着一些马具和杂物,空气中弥漫着草料和牲畜的味道。正面是三间土房,中间那间的门帘掀开,一个穿着半旧皮袍、身材微胖、面容带着几分市侩精明的中年男子走了出来,正是刘贵。
“世欢老弟?”刘贵看到李世欢,脸上瞬间堆起了热情的笑容,快步迎了上来,一把抓住李世欢的手臂,“你怎么突然来了?也不提前打个招呼!快,屋里说话,外面冷!”
他目光扫过周平二人,笑容不变:“这两位兄弟也辛苦了,阿成,带这二位兄弟去旁边屋里喝口热汤,暖暖身子。”
开门的汉子应了一声,客气地请周平二人过去。周平看向李世欢,见李世欢微微颔首,这才跟着离开。
刘贵将李世欢让进正屋。屋里生着炭盆,比外面暖和许多,陈设简单,但桌椅俱全,甚至还有一小坛酒和几个陶碗放在桌上。
“坐,快坐。”刘贵招呼李世欢坐下,给他倒了一碗温热的酒水,“喝口酒,驱驱寒气。你可是从青石洼那边直接过来的?路上还太平?”
李世欢接过酒碗,“有劳刘哥挂心,路上还算太平。青石洼那边,弟兄们勉强站稳了脚跟,只是开春在即,千头万绪,很多事情,不得不来怀朔一趟。”
刘贵在他对面坐下,自己先呷了一口酒,眯着眼睛,脸上的笑容收敛了些,变得有些意味深长:“是为了……营田授地的事?”
李世欢心中一动,面上不动声色:“刘兄消息灵通。”
“嗨,这怀朔镇里,但凡是跟人、跟权、跟钱沾边的事儿,风吹草动,总能听到点声响。”刘贵摆摆手,身体微微前倾,压低了声音,“老弟,你跟哥哥交个底,你在青石洼搞‘垦荒永业,战功授田’,动静是不是有点太大了?”
“哦?”李世欢抬眼看他,“刘哥何出此言?如今北镇流民四起,田地荒芜,我此举不过是为了安抚流民,垦荒积粮,为镇将大人分忧,稳固边防而已。有何不妥?”
“分忧?稳固边防?”刘贵嗤笑一声,摇了摇头,“话是这么说,理也是这个理。可放在有些人眼里,味道就变了。你可知如今镇将府里,私下都是怎么议论你李世欢的?”
“愿闻其详。”
刘贵左右看了看,声音压得更低,几乎如同耳语:“有人说你李世欢在青石洼私募流民,编练私兵,如今又要授田种地,这是想干什么?划地自治吗?赵副将那边的人,这话可没少说!甚至……连镇将大人听了,虽然当时没表态,但那眉头,可是皱了好几天!”
李世欢捧着酒碗的手指微微收紧,碗中浑浊的酒液荡起细微的涟漪。他沉默着,等待着刘贵后面更重要的话。
果然,刘贵顿了顿,观察了一下李世欢的神色,才继续道:“尤其是这‘永业’和‘传子’,几乎是将官田变相私有了!这触碰了多少人的忌讳?你让那些靠着兼并军户田产、吃空饷发财的老爷们怎么想?你断了人家的财路,还显得你能耐,人家能不恨你?赵副将那边,可是憋着劲,就等你出纰漏,好一把将你按死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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