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户入册简单,但是深植于血脉与习俗中的隔阂,却并非一纸文书所能轻易消弭。
营地的布局因编户而悄然发生了变化。原本杂乱无章的窝棚区,被司马达依据“垦殖”、“工械”、“辅役”的大类,粗略地划分出了几个区域,以便于管理和分派任务。这种划分本是无心,却在不经意间,将不同来源、不同族属的流民隐隐区隔开来。来自沃野、怀朔等镇的流民多以汉人为主,聚在东南一片,而多有鲜卑或其他胡族,自然地靠向了西北角。
矛盾的种子,便在这看似有序的划分下,悄然埋下。
冲突的爆发,源于一口临时砌成的灶膛和旁边一堆半干的柴火。
时近黄昏,寒风愈发刺骨。负责营地杂役的“辅役户”们,正按规定分派拾取柴火,分发给各区域用于夜间取暖和煮食。西北角,一群鲜卑流民围着一个刚点燃的灶塘,负责分派柴火的,是一个叫李老四的汉人老汉,为人有些刻板,严格按照司马达规定的“按户均分”原则发放。
当他推着独轮车来到鲜卑人聚集区时,一个名叫阿史那土根的鲜卑汉子,正是前日登记时那个擅骑射的牧奴,拦住了他。阿史那土根身材高大,骨架宽阔,虽然面带菜色,但眼神依旧带着草原民族的悍野。
“喂!老汉,这点柴,不够烧!”阿史那土根用生硬的汉语说道,指了指身后几十号眼巴巴望着火的族人,“我们人多,天又冷,得多分些!”
李老四皱紧了眉头,指着车上的柴火:“规矩是司马大人定的,每户就这些,多了没有。那边汉人兄弟也一样份例。”
“一样?”阿史那土根身后一个年轻些的鲜卑小伙子忍不住用鲜卑语嘟囔了一句,“他们人比我们少,分的柴却一样,这算什么公平?” 这话虽轻,却被旁边几个懂点鲜卑语的汉人听了去。
气氛瞬间微妙起来。
李老四本就因天寒劳累而心烦,闻言把脸一板:“嚷嚷什么?规矩就是规矩!爱要不要!” 说着就要推车离开。
阿史那土根一把按住车辕,力道不小,车子一晃:“老汉,你克扣我们的柴火,是瞧不起我们鲜卑人吗?”
“谁克扣了?你血口喷人!”李老四也火了。
“那你为何不肯多给?”
“规矩如此!”
推搡之间,车上的柴火散落一地。旁边的鲜卑人见头领被“欺负”,纷纷围了上来,七嘴八舌地用鲜卑语叫嚷着。而附近的汉人流民见李老四被围,也立刻聚拢过来,双方言语不通,但情绪却在寒冷的空气和对方的肢体动作中迅速升温,叫骂声、推搡声顿时响成一片。
“鲜卑鞑子想抢东西!”
“汉儿懦夫,克扣柴火!”
混乱中,不知谁先动了手,一块冻土砸在了一个汉人青年头上,鲜血瞬间涌出。这一下如同点燃了火药桶,双方立刻扭打在一起,场面彻底失控。
“住手!都他妈给老子住手!”
怒吼声响起,侯二带着一队正在附近训练的士兵旋风般冲了过来。士兵们手持棍棒,毫不客气地插入混乱的人群,劈头盖脸地就是一通抽打,强行将殴斗的双方分隔开来。
侯二铁青着脸,看着眼前头破血流、犹自怒目相视的双方,气得额头青筋直跳:“反了天了!刚吃了几天饱饭,就敢在营地里械斗?!都想军法处置吗?!”
他目光凶狠地扫过众人,最后定格在阿史那土根和李老四身上:“你们两个,带头闹事,给老子滚出来!”
阿史那土根梗着脖子,用生硬的汉语分辨道:“侯队主,是他们克扣柴火,不公!”
李老四也委屈地大叫:“侯队主明鉴啊!小人严格按照规矩分发,是他们胡人非要多抢,还先动手打人!”
“放屁!是你们先推搡!”
“是你们先骂人!”
两人又吵了起来,身后各自的支持者也再次鼓噪。
“都给老子闭嘴!”侯二怒吼,声震四野,压下了所有的嘈杂。他烦躁地抓了抓头发,这种扯皮的事情比他带队冲锋难多了。他倾向于各打五十大板,都抓起来抽一顿军棍了事,但又隐隐觉得不妥,将军似乎很看重这“胡汉”之事。
“吵什么?!”
一个熟悉的声音传来。人群自动分开一条道路,李世欢在周平和几名亲兵的护卫下,缓步走了过来。他脸上看不出喜怒,目光淡淡地扫过狼藉的现场,以及那些人。
“将军!”侯二连忙上前,简单汇报了情况。
李世欢静静听完,没有说话。他走到那散落一地的柴火前,弯腰,捡起一根半干的树枝,在手中掂了掂。然后,他目光抬起,先看向阿史那土根:“你觉得,柴火分得不公?”
阿史那土根在李世欢的目光下,气势不由得弱了三分,但还是硬着头皮道:“是!将军,我们这边人多,天寒,这点柴,不够!”
李世欢又看向李老四:“你可是按司马参军定的规矩分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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