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终究还是到来了，天空一片灰蒙蒙的、压抑得令人喘不过气的天光，将敕勒川草原的景象展现在所有人面前。

寒风依旧凛冽，掠过枯黄的草甸和无垠的雪原。怀朔镇庞大的营垒安在冰封的弱水河南岸，背靠着远方模糊的城墙轮廓。营中旌旗招展，人声渐起，炊烟袅袅，却难以掩盖那股大战将至的紧张与肃杀。

李世欢早已起身，站在他营地的前沿，极目远眺。经过一夜的休整，他麾下的六十七人已经默默地吃完了早饭，检查好了随身武器，在侯二低沉的口令声中，于指定区域列成了一个紧凑而警惕的小小方阵。

他的目光首先投向己方阵营。

营门大开，各部队依令开出，在预定的位置上开始列阵。正如他昨夜所观察和分析的那样，整个北魏军的阵型清晰地展现在眼前。

中军位置最好，背靠弱水河一处微微凸出的河湾，地势相对较高。镇将的大旗高高飘扬，旗下是兵力最为雄厚、装备也最齐整的镇将直属部队，约两千人，以长枪兵和刀盾手为主，这是全军的核心与指望。

左翼沿着一段起伏的矮丘展开，兵力约两千，主将正是赵副将。他的部队装备明显比其他部队精良，皮甲覆盖率高，甚至能看到少量着铁甲的军官。其中约有三百余骑兵作为机动力量，聚集在矮丘之后。然而，左翼的前沿，也就是李世欢他们所在的位置，却是一片相对平坦、无险可守的开阔地，与后方主力隔着一段不短的距离。

右翼则布置在另一片较为平缓的丘陵前，兵力约一千五百人，由几位资历较老的幢主共同指挥。这里的地形看似有丘陵依托，但正如李世欢所指出的，缓坡过于平缓，难以有效阻滞骑兵冲锋。而且右翼部队的构成复杂，来源不一，号令能否统一，尚是未知数。

粗略算来，整个北魏军的兵力约在五千五百人到六千人之间。这比周平昨夜估计的要多一些，可能有些部队被留作预备队或者守城了。

而最让李世欢心头沉重的是兵种构成。放眼望去，茫茫军阵之中，绝大部分都是步兵！象征着机动力量的骑兵，除了赵副将左翼那三百余骑，以及中军镇将旗下可能保留的百十骑亲卫外，几乎再也看不到成建制的骑兵队伍。整个北魏军的骑兵，绝对不超过五百骑。

“步兵为主，骑兵不足五百……”侯二不知何时来到李世欢身边，声音干涩地低语，道出了同样的忧虑，“这如何与全是骑兵的柔然人抗衡？”

李世欢没有回答，他的目光已经越过了弱水河那冰封的河面，投向了北方。

在目力所及的尽头，那片广阔雪原上，开始出现一道道移动的黑线。起初只是模糊的阴影，但随着时间推移，那些黑线越来越清晰，越来越密集，骑兵来了！

没有喧哗，没有鼓噪，只有一种沉闷的、越来越响的马蹄声，由远及近，大地开始微微颤抖。

柔然人来了。

他们并没有急于冲锋，而是在距离北魏军阵约三四里外的地方开始展开队形，迅速覆盖了大片的雪原。他们队伍松散，看似杂乱无章，却乱中有序，机动性强。

阳光偶尔穿透云层，照射在那片黑色的海洋上，反射出无数冰冷的寒光，那是弯刀、箭镞和皮甲上金属扣饰的光芒。

“看清了吗？”李世欢低声问身边的周平。

周平眯着眼，“将军，看这阵势……绝对不止一千五百骑！光是正面展开的，就不下两千！后面还有后续部队在运动……总兵力，恐怕接近三千！而且……您看他们的侧翼，游骑的数量非常多，像是在防备什么，又像是在寻找空隙。”

接近三千骑！ 而且都是机动力极强的轻骑兵！

这个数字让李世欢周围的几名核心军官都倒吸了一口凉气。侯二死死攥住了刀柄，骂了一句极脏的粗口。

兵力对比：北魏军约五千五百步兵，混合不足五百骑兵；柔然军近三千精锐轻骑。

这是一场兵力悬殊的对比。在野战中，步兵对抗两倍于己的骑兵，而且还是机动性最强的轻骑，胜算渺茫。柔然人完全可以利用其速度优势，不断拉扯、骚扰、侧击，直到北魏军阵露出破绽，然后给予致命一击。

“妈的，这仗怎么打？”侯二红着眼睛，“咱们被放在这鬼地方，摆明了就是送死！”

这时候，一名传令兵骑着快马从后方奔来，在李世欢面前勒住战马，丢下一句话，又匆匆转向别处：“镇将大人军令！各部严守阵地，无令不得擅动！违令者，斩！”

显然，中军大帐里的那位，并不打算对前沿阵地的部署做任何调整。

李世欢深吸了一口冰冷的空气，将那丝寒意与愤怒一同压入心底。他转过身，面对着自己那六十七名兄弟。

“都听到了？”他的声音不大，却异常清晰，“兵力悬殊，地形不利，我们位置最险。”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每一双眼睛：

“怕吗？”

没有人回答，但粗重的呼吸声表明了答案。

“我也怕。”李世欢坦然道，这让士卒们有些意外地抬起头。

他的声音陡然提高，“记住我们为什么站在这里！记住青石洼，记住黑水村，记住黄沙戍！记住这一路上看到的惨状！”

“柔然人想踏着我们的尸体过去，去祸害更多的百姓！我们能答应吗？！”

“不能！”侯二第一个嘶吼出来。

“不能！”更多的声音跟着响起，虽然参差不齐，却带着一股被激发出来的血气。

“好！”李世欢重重说道，“既然躲不过，那就让柔然崽子们看看，咱们青石洼出来的人，骨头有多硬！弩手在前，长枪居后，结圆阵！相互依托，没有我的命令，谁也不许后退半步！我们要像根钉子，死死钉在这里！”

“是！”六十七人齐声应诺，声音汇聚成一股微弱却坚韧的力量。他们迅速行动起来，按照操练过无数次的动作，结成了一个尽可能紧密的圆阵，弩手上弦，长枪前指。

李世欢站在阵型中央，手按刀柄，再次将目光投向北方。那里，柔然骑兵已经完全展开，蠢蠢欲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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